接待回門的女兒女婿牽制着内相和太師的視線，厲雲征特意擇此機會潛入打探。

可惜阿帕達自己也被關的莫名其妙，僅僅知道太師好吃好喝供着是留他有用，其餘一概不知，厲雲征沒能得到有用信息，打算将他帶回去從長計議。

白日裡他獨來獨往勉強能避人眼目，劫人實有難度，隻得先作罷，待晚間再來一趟。

怎料剛從密室退出，正撞上原本該身在前廳待客的人。

鐘離恩堯一身圓領刺繡錦袍，富态方正的臉龐上泛着紅光，陷入淺淡皺紋中的一雙棕眸炯炯，清明又睿智，沉穩端坐在桌案前。

“老夫恭候厲将軍多時了。”

厲雲征目光掃過桌上沏好的茶盞，心知入了對方圈套，劍眉一凜，道：“太師好大的膽子，竟然私藏烏達國世子，欺瞞聖上。”

“将軍莫急，坐下來喝杯茶，等老夫把話說完，人由将軍帶走。”說着，笑吟吟朝着厲雲征做了個“請”的手勢。

厲雲征将信将疑坐下。

“将軍應當知道了老夫在助阿依慕掌權，條件是她帶領烏達歸降晟熙。”

此事厲雲征是從念念口中得知，見鐘離恩堯坦蕩直言，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面上仍鎮定從容，反問道：“那又如何？”

“如今的晟熙看起來平定富裕，實則國庫空虛，并無十足的戰力打仗，此法可以最小的傷亡來達到目的，乃陛下默許。”鐘離恩堯絲毫不避諱。

“此舉無論成敗，老夫私通敵國的把柄都會成為陛下手中的一把劍，至于性命和太師府的榮辱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這番話在厲雲征心中亦徘徊過許久，帝王權術下，一切都可以為大局犧牲，何況既能平定戰亂，又能借此除了權勢滔天的太師，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

“太師可真是鞠躬盡瘁。”厲雲征語氣淡淡，辨不出褒貶。

鐘離恩堯倒不介意，認真道：“并非隻有在戰場上九死一生的殺敵，才是忠君。陰謀算計将軍不屑做，總有旁人承擔。”

厲雲征聞之震撼，未曾有過多交集，對方卻将自己看透了，驚詫間努力捋清思路，說道：“所以太師暗中保阿帕達活命，是為了将此事推到烏達國自身内亂之上，以圖自保？”

“君心難測，”鐘離恩堯搖頭，倒掉放涼的茶盞，重新斟一杯放在厲雲征跟前，“若陛下真有一日要棄了老夫這枚棋子，還請将軍施以援手。”

厲雲征冷笑，“太師憑什麼認為本将軍會幫你。”

他雖不未想明白陛下會在什麼情況下舍棄太師，可眼前人明知道他最看不上權力争鬥，又來尋他幫忙，豈非荒謬？

“因為小女阿芷。”鐘離恩堯拂着水面上的茶沫，漫不經心補充：“或者說——念念。”

念念二字如千斤重，厲雲征強撐着心虛，明知故問：“令愛與本将軍有何關系。”

“沒有關系将軍如何會懷疑到烏達王子在此處？”

厲雲征駭然：“太師是故意将令愛禁足的！”

“以小女對将軍的感情，定不會把阿帕達在府内之事告知，隻能以此法引将軍自己察覺。”

步步小心，步步落人算計，厲雲征神色逐漸陰沉。

鐘離恩堯抿一口茶，徐徐說道：“将軍早知烏達王子在此處，卻按兵不動到小女大婚之後，隻為讓小女和鐘離家脫了關系，且得皇後和厲家庇佑。此番心思，老夫在此謝過。”

***

念念尚未完全恢複元氣，身體困乏坐不住，亦懶得再看厲雲行周旋，借口回房中取物件離了花廳，不讓丫鬟跟，隻獨自往後宅走。

大約是身份轉換的錯覺，再回來總覺着阖府上下透露着詭異，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

想到忽然消失在席間的父親，念念鬼使神差地拐了一趟鐘離恩堯的書房。

隔着窗子看見屋内有兩個人影對坐在桌前，并不真切。

貼身長随守在門外，攔了念念的再探究竟的步子：“小姐請留步，老爺在會客不便打擾。”

挑在太師千金回門之日拜訪的客人......

念念愈發疑心，靈機一動，擺出小姐的架子，泠聲道：“是祖父喚爹爹去前廳說事，你去通禀一聲便可。”

内相之命，長随不好推拒，抱拳道：“是。”

“話已帶到，我先回了。”說罷轉身離開，趁長随入室内的功夫繞到書房偏側牆根下躲起來。

***

長随傳完話重新退出屋外。

厲雲征掃了眼窗外，按在椅把上手掌緊握，表情卻異常冷靜，道：“令愛是太師特意送到我身邊的？”

鐘離恩堯當然明白他說的身邊是指漠北軍營，笑道：“算不上特意，小女頑皮，老夫順水推舟而已。”

血液在身體裡奔騰不休，往事一幕幕湧來，厲雲征意識到自己一開始就陷在圈套裡。

“那封有胡人密探混入平涼的密信想來也是太師故意洩露的？”

“不錯。”

他臉色鐵青，竭盡全力将自己按在椅子上，壓着滿腔怒火，道：“誘導本将軍誤以為令愛是密探，太師就不怕本将軍一刀将其殺了。”

“小女對将軍用情至深，豈是藏得住的。”

他竟然在拿自己女兒的性命做賭注！

厲雲征感覺脖子被一股力量狠狠掐住，憋得滿臉通紅卻難以言語。

片刻，厲雲征斂去怒氣，笑容裡隻剩下冰冷的嘲諷：“一個女子而已，太師就如此笃定本将軍會為她妥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