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心裡發虛,借穩定身子的功夫暗暗理了理衣服,極力打起精神面對皇後。
“今日恰逢厲家長輩忌日,阿芷随婆母去法華寺進香祈福,來得匆忙,緻儀容有失,望娘娘恕罪。”
她欲蓋彌彰地解釋,存心藏了試探在其中。
皇後定了定神,再睜眼時不見異常,隻聲音細弱如飄飛的棉絮:“百善孝為先,應當的……你同蘭兮先去核查法會籌備事宜,本宮用了藥就來。”
太子妃華蘭兮與念念欠身領命,一前一後與往殿外去。
侍候在旁的一幹人等皆被遣退,殿内琺琅香爐中殘煙袅袅,寂靜無聲中皇後獨倚在貴妃榻上,煩亂地撥弄着手中的紅珊瑚手钏。
少頃,近身嬷嬷秀姑端着熱好的湯藥折回,轉述小宮女從宮門守衛那兒打探來的消息:“将軍與厲少夫人一道來的,此刻在勤政殿與陛下議事。”
猜想被印證的一刻,皇後緊繃的神經最終斷裂,手钏重新戴回腕間。
念念腰間的血玉同心結是何來曆,旁人或許不知,皇後再清楚不過。那是早年外邦進獻的稀世珍寶,皇後作為及冠之禮賞給厲雲征,此事并未張揚。
藥氣蓋過沉香的清醇鑽進鼻腔,嗆出兩行清淚,一向端莊持重的皇後再難克制情緒,凄凄切切歎息着。
“他是故意讓阿芷戴着給陛下和本宮看的。”
讓念念招搖戴着,以此向帝後明确心迹——這是他厲雲征要護着的人。
秀姑是皇後身邊的老人,知曉内情,更懂娘娘苦悶,試圖寬慰:“将軍想護着少夫人的心和您是一樣的。”
私心裡對皇後的心疼更甚,少夫人算是娘娘看着長大的,哪怕将軍不這麼做娘娘亦會護着她的,何必拿玉佩提醒,往娘娘的心窩子上戳。
皇後拿出帕子搵去淚水,無奈道:“這孩子不信我。”
“将軍畢竟不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世。”
“是啊,他不知道。”皇後低低歎了一聲,分不清悲喜,“他若是知道怕是會怨恨本宮。”
秀姑十分笃定:“将軍不會的。”
旁觀者清,以她跟在皇後身邊的接觸觀察,隐隐覺得将軍對自己的身世早有所察覺,甚至已經默然接受。
碗中湯藥見底,皇後端過秀姑遞來的清水漱口,又含一顆饴糖在嘴裡,稍稍攆去苦味。
“還好未讓阿芷入東宮,否則連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娘娘的意思是……”秀姑聞言駭然,惶恐地不敢往下說。
皇後揉了揉太陽穴,驅散最後的疲乏,說道:“本宮身子不好怕失了敬意,今年放祈福水燈的環節,讓阿芷代勞吧。”
秀姑颔首答應,她最清楚這盞水燈的意義,明了娘娘心中已有決斷。
“吉時快到了,咱們也去吧。”
到底是見慣風浪的人,皇後很快讓理智占據高地,恢複一國之母該有的儀态,擺架去禦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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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大小盛世的流程皆細瑣繁雜,盂蘭盆節法會也不例外。太子妃和念念在管事太監帶領下,一項一項核對着法會流程,着重确保皇後親手燒祭法船這項儀式的完全。
好在無人敢應付皇後娘娘的差使,事無巨細分管人員均打理妥當。不過半炷香工夫就完事,鳳駕未至,太子妃拉着念念在禦花園的一隅閑話。
剪月般雙瞳脈脈含情,依舊是一副平易近人的親和模樣,笑着對念念說:“我一直都很羨慕你。”
冷不丁地一句,摸不着頭腦,念念隻好賠笑道:“太子妃說笑了,要數讓京城世家姑娘最豔羨的,非你莫屬呢。”
太子妃仍挂着笑,慢悠悠開口:“未進京時便聽聞陛下屬意你為太子妃。”
念念心頭一震,臉色倏然泛紅。
民間有戲言稱念念是“東宮童養媳”,魯思瑩常混迹市井,聽聞後還拿這話調侃過念念,從前她當個樂子一笑置之,未曾放在心上。
這次回京才知并非空穴來風,文帝讓她入東宮的心思自古就有,一直未斷。
但無論此事是否屬實,如今在東宮主事的都是眼前這位,當着正主的面,念念不明了對方意圖,多說多錯,拿出裝傻充愣的本事打哈哈:“竟有這等事?想來是民間謠傳的。”
“阿芷不必介懷,”太子妃瞧出她的緊張,拉過她的手作出親昵狀,繼續說道:“我獨自一人嫁于京中,素日裡沒個說體己話的人,與你投緣自然想多聊幾句,況且太子殿下同你兄妹相稱,瞧着姑嫂一場的份上,莫要嫌我冒昧。”
太子妃以自我剖白的真誠打開話匣子,同念念講了一段少女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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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西南連日暴雨形成天災,頻頻有暴民生事,十九歲的太子帶着朝廷下撥的赈災款,千裡迢迢入蜀地赈災察情,撫恤百姓。
太子親自坐鎮,從根本上斷了從中撈油水的貪官心思,對待暴民,亦是剛柔并濟,鎮壓與撫恤并行,很快平定了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