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沒黑透,已有宮人抵達厲府,将念念留宿宮中的消息告知,绫兒依照吩咐,簡要打包些行李,随傳信之人入宮。
踏出鹿鳴院垂花門,在轉角處遇上來尋自家姑爺的厲雲征,绫兒側身讓道,對方卻有意往她跟前靠近半步,路過時腳步稍緩,凜然道:“好生照顧你家小姐。”
待人走遠,绫兒攥緊了掌心裡多出的細薄的紙條,默默将手收進袖中。
厲雲征若無其事入了鹿鳴院内書房,見屋内之人後,不多廢話,直接點明來意:“那女子去法華寺尋你,是五皇子授意吧。”
兄弟二人向來如此,厲雲行習以為常,面色不改道:“兄長有話直說便是。”
厲雲征半點不客氣,道:“五皇子急着尋你,想必在頭疼手中得來的太師通敵叛國的密信。”
厲雲行震驚,兄長猜到五皇子身上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居然還知道五皇子手裡的“機密”。
愣了一會兒,将思緒捋順,謹慎地開口:“兄長是為誰而來?太子還是阿芷?”
“為你。”厲雲征沉了語氣,道:“若是我沒猜錯,五皇子抓了把柄,定是想以太師府上下性命榮辱要挾念念。”
厲雲行不答,默認了他的話。
“你要如此做?”厲雲征把問題抛了回去。
“不瞞兄長,我疑心此事是陛下對五皇子的試探,”厲雲行少見地面色凝重,指腹一根根撥過折扇扇骨,躊躇片刻,沉吟着開口:“或許,還不止于此。”
厲雲征聞言眉頭一挑,喜憂難辨,如他所料,此消息确是文帝放出去的,一來平定大局最後一步需要把捅破太師通敵叛國之事的刀子,二來借此試探五皇子,看他會據為己用還是上報。
他因與太師深談過,才清楚此間暗藏的帝王權術。厲雲行能自行揣摩到這一層,可見其城府算計的參謀之深,着實不可小觑。
面對聰明人,厲雲征無需多言,斂聲道:“你既想到這層,就應該知道如何做,不必我再多言。”
厲雲行心領神會,也愈發不解:“難道兄長不怕阿芷受牽連?”
“我自會護她周全。”厲雲征垂在膝蓋上的拳頭緊握,目光堅實笃定。
“兄長為她至此,到底圖什麼?”
這問題他問過不止一次,厲雲征難得認真地思索答案,嘴角的低笑逐漸變為肆意張狂的爽朗大笑。
“大概是泥潭中的純粹太誘人,我想據為己有。”
人人都在拿她做條件置換,他隻想要她。
***
昭陽宮西配殿還保留着念念生活的習慣,比如臨窗而放的桌案,堆在旁邊的畫筒,書架上的山水遊記……月光透過四椀菱花檻窗灑進來,蒙上一層冷白的光亮,幾乎蓋過屋内原本的燭火光芒。
迎着亮兒,念念展開绫兒轉交的小片信箋,言詞簡短,沿襲寫信之人的一貫作風。
——萬事有我。
“将軍可有其他話交代?”
绫兒同樣一頭霧水,将軍蜻蜓點水一句話,不帶任何信息,連這條子的去處都是靠她揣測出來的,隻好老實重複了厲雲征的囑托。
“将軍說讓奴婢照顧好您。”
二人分别不過半日,何至于再冒險找丫鬟傳句不痛不癢的話?這人太反常了,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靈機一動,又問绫兒:“姑爺在府中嗎?可有說什麼?”
绫兒皺着鼻子努力回想一番,如實道:“姑爺說過兩日老太爺離京,若您不方便出宮相送,他會代為妥當打點。”
不方便出宮相送……厲雲行是個聰明人,他如此說定是猜到了什麼。
祖父離京,她作為孫女出宮相送是情理之中,奏請皇後娘娘便可,有何不便,除非……
念念回神,發現自己正立在窗棂投射的影子上,錯落的花樣畫地為牢,把她圍困在倒影中央。
幼時懵懂,以陪伴皇後進宮,不知這間屋子實際是圈禁她的牢籠,如今再回首得一番恍然:皇城高牆,深宮内苑,進來難,出去更難,豈能由她說走就走的,她從前沒想過逃出去,自然意識不到這些。
皇後娘娘此番留她宿在宮中,絕非尋常,直覺告訴她,其中定然和鐘離家有關聯。
甚至和厲雲征有關!
“绫兒,你去打聽一下——”吩咐到一半戛然而止,失落地擺了擺手,“算了,無事。”
腰間玉佩明晃晃映進念念下垂的目光,沉思半晌,将紙條揣進袖中,提起裙擺一路小跑到正殿,殿外隻有秀姑一人,不見其餘值守的護衛。
秀姑見她來,笑盈盈行禮,道:“娘娘知道少夫人會來,特意讓老奴守候在此。”
念念颔首回禮,殿門半開時忽然回頭,複問:“請問姑姑,可有查清法船失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