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有所顧慮,頓了頓,見念念神色未有不妥,才接下去:“待時機成熟時,陛下會以通敵叛國為名将太師下獄,并起兵攻打烏達。”
念念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這些話她偷聽時拼拼湊湊猜到大半。
“太師為自己留了後路,暗地扣下阿帕達是為在事發後洗脫自身罪責,稱一切為阿帕達暗中作梗,意圖挑起晟熙内戰,陛下依舊可以名正言順攻打烏達。”
“所以爹爹希望由你出面,向陛下陳述此事,證明他是被阿帕達挾持,并非通敵叛國。”念念接了他的話,語氣異常平靜。
文帝既仰仗厲雲征收付失地,又忌憚他手中軍權,由厲雲征提出來,無論此事真假與否,都隻能以此為定論。
念念心中再次歎服于父親的謀算。
“條件是什麼?”她又問,自己已經被父親做主嫁給厲雲行了,又能許給厲雲征什麼呢?
“沒有條件。”厲雲征握着酒壇的手緊了緊,目光偏移到念念耳側,不再直視她,語氣不顯波瀾。
“我無法眼睜睜看着你為救鐘離家将自己舍進去。”
念念心頭一緊,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緒,又問:“中元節,送我進宮後,你去見過陛下,對嗎?”
“是。”厲雲征點頭。
不僅為鐘離府,念念身上還有阿依慕下的毒,他需要拿阿帕達換解藥,于是在禦前保下太師和阿帕達,美其名曰送阿帕達回去和阿依慕内鬥,漠北由他帶兵壓陣,坐收漁翁之利。
“難怪。”念念失笑。
“什麼?”
念念不答,心道難怪陛下會到昭陽宮大發雷霆,軍權受人挾持,豈非撼動他帝王威嚴。
不祥之感愈發強烈,她幾乎确信,陛下對皇後發火,絕非單純為此。
“我發現你也挺蠢的。”念念平靜下來,捏了把厲雲征的臉蛋,像教訓頑皮學生那般闆着臉,
“為了個女子不顧一切。”
“是啊。”他放下酒壇,轉而擒住念念的手腕,眸光深邃。
無數次自我警戒後,仍是選了這條愚蠢至極的路。
“那麼——作為補償,你告訴我,約你來此的人是誰?”
“啊?”他轉換話題的速度太快,念念猝不及防,沒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在對方懷中,被鉗制得動彈不得,急急忙忙讨饒。
“是,是思瑩姐姐!”
厲雲征很滿意她的答案,圈在嬌柔身子前的手臂卸下力道,虛虛攏抱着。
念念跟着放松下來,貪婪地享受溫熱懷抱和熟悉皂角香帶來的幸福感,輕輕吟唱起不成曲的小調,嗓音清澈如泉水,荷葉與微風齊齊伴舞。
此情此景,腦海中浮現一句:藕花深處著鴛鴦,琴瑟和諧共浴光。
婉轉的曲調打厲雲征心底流過,化作一股暖流,忽然覺得這一次還挺值。
哼唱聲戛然而止,低頭再看懷中人,不知她想到什麼,呆望着前方傻笑,梨頰绯紅。
“想什麼呢?”厲雲征輕揉了揉她的腦袋瓜,眼神滿是探尋。
念念的思緒從鴛鴦開始就飄遠了,最後被自己的想入非非羞臊到臉紅,怎麼肯告訴他。
可心中還有一小撮鬼火作祟,食指輕挑着厲雲征的下巴,擺着文绉绉的腔調,道:“我在想,如果能忘了世間種種紛擾,隻與你談風月,豈不甚好。”
“……”
夕陽默默朝水面之下藏隐,無人問津的藕花深處,船蕩水波淙淙嗒嗒,附和着兩個談風月之人的玩鬧聲,驚飛不遠處靜卧栖息的鷗鹭。
***
回到昭陽宮,念念第一時間把從街市上掃蕩來的小玩意兒攤開,依次跟皇後展示,拉着皇後體驗來自民間的樂趣。
皇後看着這些琳琅滿目的民間小玩意,面上笑意漸增。她拾起其中一件七彩木質風車,輕輕摩挲着。
“這個是厲将軍選的。”念念笑得爛漫純真,似無意提及,卻在暗中留意皇後的反應。
皇後溫柔地點點頭,瞧不出什麼異樣。
“将軍還說他幼時有件相似的,上好的桃木造的,隻是沒有這麼多幼稚的顔色……”
念念繼續分享着關于風車和厲将軍的故事,說到此處,露出一臉不服氣:“七彩斑斓的,哪裡幼稚了!娘娘您說是嗎?”
“你呀,還這麼孩子氣!”
念念真就學着孩子模樣做了個鬼臉,“娘娘前幾日還說阿芷長大了呢!”
她撥了把皇後手中的風車,輕薄的木質扇葉轉起來,七種顔色連接成彩虹。
“不過将軍說了,不幼稚的風車為他帶來許多快樂,希望這個彩色的也能使娘娘開懷。”
這話是念念自己編的,說完時,她看見皇後眼底泛着若隐若現的晶瑩。
***
次日早朝後,文帝剛回勤政殿便見一抹倩影候在殿門前,未看清來人,但對其身上所着的杏黃色金縷月華留仙裙再熟悉不過,驚詫道:“長甯?”
待走近些看清來人,文帝面色突變,橫眉怒斥:“你好大的膽子!”
來人不緊不慢跪地叩首,沉聲回道:“臣女有罪,求陛下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