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過山崗,吹得草唏哩嘩啦作響。
林醫生穿着單衣,默然任行風吹打。
他身體并不是非常好,隻是普通人的體質,在這樣的冷風下凍得瑟瑟發抖,指節忍不住顫動。
但他沒有試圖拉攏衣服,隻是站在寒風中,生理性不可避免的顫抖,面上的神經卻如同壞死般僵硬,狀如行屍走肉,無比詭異。
“約瑟夫死了。”林醫生面前的男人驟然開口,聲音沙啞無比,像是很多天都沒有說話喝水。
林醫生很沒有因這句話觸動,他隻是緩慢擡頭,看向了這個同他一般行屍走肉的男人。
“你也要死了。”他聲音發顫,卻很笃定對杜仲道。
杜仲發怔,有些茫然道:“是啊,我也要死了。”
白芨死了,杜仲好像突然想起這件事來,不知所措的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白芨被他們逼死了。
他的眼睛裡一點一點的流出了淚水,麻木的心髒又開始劇烈疼痛起來。
林醫生卻不說話了,繼續站在狂風中,呆滞着看向遠方。
他沒有殺害白芨,也沒有給予他想要的解脫。
他不忍心對白芨動手。
‘我不會連累你的。’那個曆經苦難的青年很體貼道。
他隻能痛苦的把約瑟夫給他争取的時間交給了白芨。
他隻能眼睜睜看着白芨如同一朵白色的落花墜入深海。
他隻是沒有報警,也沒有施救。
林醫生顫抖着手從兜裡掏出一支煙,哆哆嗦嗦給自己點上。
他并不是為寒冷而顫抖的。
他隻是覺得……自己并不無辜。
他為了錢财也傷害了白芨。
沒事的,傷害過白芨的都要付出代價,他也逃不掉。
“你知道約瑟夫是怎麼死的嗎?”林醫生的話語在杜仲耳邊纏繞。
“知道。”他的氣息并不弱,但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白芨死了。
他的腦裡隻有這一句話。
這四個字在他腦中腫脹,瘋狂的變大變小,他便覺得自己的腦子被什麼鑽了進去。
等他緩過神來,那些字體又緩慢鑽了出來,扯出他的神經,整個天空都是青紅色的線。
“人是會心痛死的,而恰好,我是一個心理醫生。”他聽見林醫生這樣說道。
‘人是會逼死的,有時候你覺得這個人正常 ,指不定他的内心就千瘡百孔了,更何況白芨表現的還不正常。’
“白芨是被我逼死的。”杜仲喃喃着,雙膝突然沒了力氣,緩慢跪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
杜仲的父親是暴發戶,他的母親不是什麼正常人。
這反而很巧妙的,讓他們成為了一個另類的在他們心中幸福的家庭。
如果到此為止,或許這個家裡面的所有人都能滿意。
可惜,杜仲出生了。
這句話是杜父和杜母經常在杜仲耳邊說的。
“可惜你出生了,不然我們家就是一個完美的幸福家庭。”
這個扭曲的家裡,隻有杜仲不滿意,不幸福。
強迫症達到極緻的父親愈發厭惡杜仲,他認為是杜仲破壞了家庭和諧。
不過好在,他還有一個幸福的兒子,杜仲也不算全無用處。
小小的杜仲成為了所有人的發洩工作,家庭裡的任何人都能對他發洩自己不快樂的情緒。
這樣多好,他們又是一個幸福的家庭了。
後來杜家就剩下杜仲和杜拜了。
杜仲被送去國外學習藝術,這算是一種很高明的對非繼承人的處理方式。
杜拜并不滿足,他希望杜仲以後也能成為他維護家庭和諧的工具。
于是他花錢指示同學欺淩杜仲,越過分越好。
有時候校園霸淩不一定要把對方弄得一身傷痕也能把人弄得很難受,讓人想去死。
杜仲沒有過多思考自己的傷痛,隻是如同什麼預兆一般,他猝不及防的想起來曾經。
他驟然察覺自己很早變得心理扭曲了。
面對想要的,他不知道怎麼争取,隻是學着杜拜,他也隻知道模仿杜拜。
他的人生,幼年找不到自己的價值,他如同一個正常的小孩,卻隻能被毆打,被辱罵。
那樣的家庭裡,隻有杜拜這樣的孩子,才會得到稱贊,誇獎。
青年時期,他那樣正常的人,卻被同學嫌棄,排擠。
杜拜那樣的人,卻獲得了擁護,媒體的誇贊,繼承了家裡最具有價值的東西。
所以他潛意識感覺到是不是杜拜那樣才能獲得所有的東西。
他還沒去看心理醫生,還沒撫平幼年的傷痕,他就遇到了白芨。
這個他想要擁有,也确實扮演杜拜能夠擁有的人。
杜仲的潛意識獲得了肯定,他忍着惡心,忍着要把心都吐出來的惡心扮演杜拜。
如果他和白芨沒有約瑟夫這個波折的話,可能終有一天他會明白,扮演加害者永遠也别想得到他最想要的東西。
可惜他不會明白了。
他在扮演杜拜的路上越陷越深,可這算什麼好事嗎?
杜仲不知道,獲得白芨隻是讓他心理上獲得了滿足。
更何況他也并沒有真正獲得過。
他深夜經常驚醒,在夜裡失神,嘔吐,頭痛欲裂,他知道自己是在為扮演杜拜惡心,但不是很懂愛的他誤認為這是一種犧牲。
他癡癡的認為這是為愛付出。
可是他沒有想明白,會惡心的不止他一個人,甚至于那個人比他還要更加脆弱。
他惡心,白芨就不惡心了嗎?
所以白芨死了。
他害死的。
醫生的話又萦繞在他的耳邊。
‘人是會心痛死的……’
原來心痛的感覺是這樣的,心髒的底部像是被毒液浸染,又癢又痛,濕漉漉的讓人難受。
杜仲卻像是瘋了一般,越痛笑得越開心,直到心髒的痛延伸到身體,他無力的佝偻,頸脖也沒有力氣,整個頭顱緊貼胸部。
他漸漸喘不過起來。
最後一眼前一黑,他徹底倒了下去。
林醫生看着面前面容青紫倒下的男人,神情冷漠。
他指尖的煙掉落在地上,煙頭忽暗忽明。
林醫生擡腳想要去踩,卻好幾次沒有踩滅。
直到最後遠方傳來警笛的聲音,他才哆哆嗦嗦踩滅那支煙。
“我的罪行,會有人懲罰的。”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