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在身,屍體隻能就地掩埋,其他人收斂死者的遺物帶回京城交還家屬。
四個錦衣衛從侍衛手裡接下仍活着的土匪,把人拖遠了,扔到路邊再摘掉他們嘴裡堵嘴的衣服——侍衛們在陸燼軒手下養成了逮人堵嘴的習慣。
論起嚴刑逼供,錦衣衛的技術在啟國可謂首屈一指。沒一會兒,隔着不遠便傳出凄厲的慘叫和嚴厲的拷問聲。
白禾眼睫一顫。
其他人僅僅是側目瞧了一眼,便各自該幹嘛繼續幹嘛。
陸燼軒回身低頭注視白禾,“害怕嗎?”
白禾低着頭不看他,伸手去抓他衣服,“哥哥,去車上坐。”
這一聲“哥哥”喊得陸燼軒渾身一僵,旋即揚起無奈的笑,“嗯。”
陸燼軒的衣褲同樣濺了泥水,甚至是血。但他上車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他将髒污的泥水帶上了豪華精美的馬車,弄髒了皇家座駕。
白禾屏退了跟随上前的福祿,跟着爬上馬車。
馬車有點高,陸燼軒一擡腿就能跨上去,白禾卻不行。他扒拉着車廂邊沿,踮起腳往上爬。陸燼軒坐下後一回頭就看見他這模樣,便探身出來,雙手夾住白禾腋下,一把将人提溜起來。
白禾:“……”
白禾在另一面廂壁前坐下,迫不及待向陸燼軒說:“這些日子京裡發生許多事。先是大皇子虛十生辰,按宮規祖制辦了生辰宴,宴上……”
白禾稍作停頓,望着陸燼軒的臉,他忽地就有些羞于啟齒。
“嗯?”陸燼軒并沒有幹坐着聽他說話,一坐下就開始翻動座位下的箱屜,取出手帕,拿茶水浸濕了擦手。轉輪式手槍由于擊發方式,其後坐力大,響聲大,硝煙反應也大,殘留在手上的火藥味重。
硝煙的味道令陸燼軒有瞬間失神,仿佛回到了帝國,回到了戰場。
“出了點意外,不過事已了結。”白禾咬唇說道,“有人構陷我與康王妃的妹妹共處一室,欲誣陷我與她私通。我故意自傷,反誣她為刺客。最終經羅閣老調和,康王妃主動認下陷害妹妹的罪,以化解康王府行刺罪名。事後康王妃在王府被逼自裁,康王納其妹續弦。”
白禾将這件事排在第一位說出來,其中隐藏着他自己尚未意識到的試探。
陸燼軒對此将作何反應?
“嗯?做得不錯。”陸燼軒看向他,“羅閣老維護你了嗎?”
白禾蹙着眉說:“大抵是的。起初他們要讓刑部查,刑部尚書多有推脫,我命令錦衣衛拿人,康王多有阻攔。直到羅閣老趕來。”
“哼。”陸燼軒哼笑,“是好消息啊。羅閣老認可了我們的交易。”
白禾踟蹰稍許,仍是開口說:“案子雖沒法查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構陷我的絕非是康王妃。王妃一力擔下罪責,卻連第二日都沒活到,錦衣衛呈報,當晚她就被灌了毒酒。轉頭康王便迎娶她妹妹,請立她為妃。”
他想說康王薄情,想說賀小姐踩着她姐姐的屍骨上位。
他在不安、疑惑,他與陸燼軒會落到這般地步嗎?
陸燼軒會是與康王一般薄情寡性的人嗎?
陸燼軒沒聽出白禾話語裡藏着的不安,“啧,渣男。”
陸燼軒與白禾的思維有着天塹鴻溝,白禾吞下了幾乎湧到嘴邊的話,轉而說起重要的事,“公冶啟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雪花散與他無關,确是搜宮那日他從德妃宮中搜到的。朝臣廷推原副使梁丘為都指揮使。此人是公冶啟心腹舊部,但在代管侍衛司期間主動肅清其他舊部,協助鎮撫司查案。”
“對雪花散的追查亦有了結果。德妃宮裡的雪花散來自容妃。容妃母家在南方經商,幾乎獨攬一省雪花散生意。京中有容家藥鋪分号,其中售賣雪花散。”
陸燼軒挑眉:“不意外。看禦醫和大公公對雪花散的态度就知道這東西不該輕易出現在皇宮。權勢地位越高的人才越能輕易把違禁品帶進來。”
白禾頓了下,“蘭妃的孩子……公冶啟尚未招認。但那孩子恐确非龍嗣,我稍作試探,蘭妃就失了分寸。當時元總管在場,可作證。”
“嗯。”陸燼軒擦完手,又拿出一塊幹淨手帕擦起槍。于是顯得他頗有些漫不經心。
白禾講完這些,最後才說到戶部提出的改革之事。“還有一事。戶部上疏,提出一稅賦改制法。”
他簡述了從戶部了解到的改革方案,說完便接着講他特意去詢問白父,從對方那所得到的意見,然後就聽見了陸燼軒漫不經心的聲音。
“哦,改良主義啊……”陸燼軒頭也不擡,“你父親分析得有道理,不愧是戶部官員,挺專業的。”
白禾聽得心裡膈應,他不喜歡聽陸燼軒誇白禾的父親。
“我拿皇……你的名義诓騙他,他以為可借着我攀龍附鳳,急不可耐向你投誠效忠,才這般說。”白禾身體向前傾了傾,“戶部所陳……究竟是否可為?”
陸燼軒放下槍,注視向白禾。
“你想推行這政策嗎?”他問道。
白禾并未察覺到陸燼軒的嚴肅與拷問,隻當同過去的教導一樣,他誠實搖頭,“我不敢信他們任何一人的話。戶部的、内閣的、我父親的。父親甚至說那姓宋的小官是清流一派選定的傀儡、替死鬼。鄧公公背後對我說了些挑撥之言,欲使我與元總管等人生嫌隙。而元總管……是他勸說戶部撥赈災銀,安排我随押銀隊伍來聶州。他是故意害我麼?”
白禾又搖頭,“我不明白,我是什麼身份,司禮監大太監害我能有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