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也沒有夫妻同穴而葬的習俗。
大瀚朝有多夫、多妻的制度,夫妻離世時間也大都不一緻,總不能砍掉前者的樹合葬後再重新栽種,所以夫妻合葬的習俗早就被摒棄了。
喪事辦完,趙希林送兩個孩子回家。
鄰居李嬸端過來兩碗面,“小淺啊,嬸子想着你們忙活一上午,定是累壞了。我煮了燒肉面,你跟綿綿先吃點……”
進屋看見趙希林,李嬸連忙道:“呦,不知她趙伯父也在,我再去盛一碗。”
趙希林客氣回絕:“您不用忙。我還有事,跟小淺說兩句話就走了。”
錢淺接了面,去廚房把昨日江遠山買的燒雞塞給李嬸,“多謝嬸嬸惦記。這燒雞是昨日買的,還沒拆包,嬸嬸拿回去熱熱就能吃。”
李嬸再三推拒不得,歎道:“你這孩子,是丁點兒便宜都不肯占人的。兩碗面能算得了什麼?唉……”
錢淺送走李嬸,趙希林才繼續道:“你今年就及笄了,如今你母親也去了,到秋考還有時間,以你的聰慧才智,溫習一遍一定能考中的。”
錢淺平靜地再次解釋道:“我不想科考,與我娘無關,與我爹也無關。我隻是不想考了而已。趙伯父不必擔心,我會帶着綿綿好好生活的。”
趙希林還想再勸,錢淺突然開口問:“我爹怎麼死的?”
趙希林一直認為錢淺當初發瘋是看到了錢大友的死狀受了刺激,從不敢在她面前提。眼下看她堅定的想知道,猶豫了片刻道:“你爹随東家運送一批重要貨物,途中遭遇山匪,一行二十八人,死傷殆盡。”
錢淺又問:“東家還活着嗎?”
趙希林愣了愣,“東家受了重傷,所幸霍家女君趕來相救,才幸免于難。”
錢淺擡起眼皮,“趕來相救?所以,是早有預謀的?”
趙希林又一愣,解釋道:“是。是一場針對洛家的、有預謀的襲擊。不過你放心,洛家已聯合地方官府和駐地守軍,将賊匪一網打盡,也算是為你爹報了仇。”
錢淺在心裡輕笑一聲。
所以造物主對人物是早有設定的,原本是針對事件主角的襲擊,主角幸免于難,無足輕重的小配角卻死了一片。
這就是所有蝼蟻,永遠也無法抗争的命運啊!
“趙伯父既然還有事,侄女就不留您了。”
錢淺将趙希林送出門外,擡手想要關門。
趙希林忍不住道:“小淺,伯父知道你要強,但當初派你爹去京都,伯父是存了私心的。畢竟若東家身邊有了我是可信之人,對我是助益良多的。我欠你的,你遇事找我幫忙,不算占我便宜。”
錢淺淡然一笑,“謝謝趙伯伯。”随即關上了門。
趙希林的侍衛見他站在門前愣神,問道:“主君,怎麼了?”
趙希林問:“你覺不覺得,小淺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侍衛道:“爹娘先後離世,孩子總歸會長大的。”
趙希林歪頭想了想,“不止是長大了。我剛才回想了下,好像從未在她身上看見過稚童的影子。大友去後這幾年,她雖變得沉默寡言了,卻也還有那麼一股子韌勁兒。把這樣的一家人照顧得如此妥善,便是你也不一定能做好。”
侍衛不得不承認,“是,病病歪歪的娘,不能見人的妹妹,關鍵還是撿來的,我可做不到。”
趙希林蹙眉問:“你不覺得,她太過于平靜了嗎?”
侍衛道:“估計她早就設想過很多次這個結果了。何況她對姜夫人足夠盡心,事已至此,除了平靜接受也别無他法。”
趙希林搖搖頭,“不是。我覺得,她身上那股韌勁兒沒了。更像是,認命了。就像落水的人,連撲騰一下都不想了。而且,她的眼神太淡漠了,有種看破紅塵的意味。”
侍衛一臉詫異:“那,錢淺不會做傻事吧?”
趙希林想了又想,“應當不會。她跟我說,會帶着綿綿好好生活的。綿綿那孩子性子那樣,離了她活不了的。我隻擔心,她會不會出家做姑子去啊?”
書院又曾派人來過,勸錢淺參加科考,被錢淺堅定回絕了。
她這幾年拼命對抗命運,終究還是沒能把姜婷留住。按既定的宿命來看,她也沒有幾年時間了,何必再去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
書院一片惋惜之聲,人人都說她如此天驕,卻因家中突生變故,放棄了人生。
江遠山聞訊,踏着驚蟄的雨夾雪,匆匆趕來。
鄰居李嬸見過江遠山幾次,笑着打招呼:“江公子來看錢淺啊!”
江遠山一臉肅穆,道了聲“李嬸好”,就奔向錢淺家。
蘇綿綿開了門,他邁步進屋,語氣帶着些許質問:“什麼時候的事?為何沒來喚我?好叫我送伯母最後一程。”
錢淺躺在躺椅上,眼睛都沒睜開,“送與不送,有何分别?”
江遠山有些氣悶,“我以為,我與别人是不同的。”
錢淺掀開眼簾,“有何不同?”
江遠山有些不自在,又找補道:“至少,我們也算是朋友吧?上次我來,伯母還叮囑我日後多多關照你呢!伯母離世,定是希望我能來送她的。”
錢淺重新閉回眼,“身隕魂消,哪還有什麼心願可言。”
她這話可不是胡說的,畢竟她死過。
人死如燈滅,陷入黑暗後無知無覺,屍身是燒了還是埋了、誰上香了、誰燒紙了,誰是真傷心、誰是裝樣子,死者都不會知道的。
錢淺沒聽見江遠山再開口,再次睜眼,下了逐客令:“我和綿綿也挺好的,不用你照顧。你回吧!”
江遠山看着她冷漠的模樣,終究不忍發火,良久之後輕輕問了一句:“你不想,我陪陪你嗎?”
錢淺無聲地歎口氣,捏捏眉心,道:“那,朋友,請我喝個酒吧!”
傍晚,城中酒樓送來了江遠山訂的席面。
六個精緻的菜肴擺上桌,三人一起吃了飯。
錢淺兩輩子都沒怎麼喝過白酒,又辣又苦,燒嗓子,真心不解怎麼會有人愛喝這玩意兒?
江遠山勸道:“酒要小口小口慢慢喝,哪有你這樣一口一杯的?”
錢淺揉揉太陽穴,感覺腦漿在眉毛以上的區域混成了一團漿糊,暈暈乎乎的。這就是好酒之人說的那種“上頭”的感覺嗎?
錢淺雖微微頭暈,腦子卻是清醒的,端起酒杯對江遠山道:“謝謝朋友,請我喝酒。”
江遠山輕歎,“你喝多了。”
錢淺否認,“沒多,我很清醒。”
“你從前的文章,寫得太過花團錦簇,佶屈聱牙。科考,考得是腦子、是思維邏輯、是處理事務的本事。因為你當官,是要去給百姓解決問題的。詞藻華麗沒有用,下面的人不一定有你學問高,晦澀難懂一整篇,不如直白的兩三句話來得實在。”
她拿起酒瓶又倒了一杯,繼續道:“這兩年你好了許多,不再那麼自以為是了。要知道人才有高下,知物由學,學之乃知,不問不識。”
“還有,凡事不要像以前那樣死鑽牛角尖。做事最好像呼吸一樣自然,把事情納入日常生活之中,不着力,不收力,順其自然、心無旁骛。日拱一卒無有盡,如此則事必有成。”
江遠山聽她絮絮叨叨一大通囑托,倒像是道别一樣,擰眉道:“你今日怎麼話這麼多?省點力氣,往後的日子還長着,下次再說不遲。”
錢淺輕笑,晃着酒杯道:“酒杯太淺,敬不了來日方長。”
江遠山不悅道:“你此話何意?”
錢淺擡眼,“你好好準備秋日的會試吧!往後,别再來了。”
江遠山怒道:“為何?”
錢淺道:“不為何。會試後你便要去京都,參加來年春的廷試。你我不過人生旅途的路人而已。路人便該好好路過,走走停停,或南或北。”
江遠山臉色發白,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錢淺慢慢起身,“我可能真的有點喝多了,就不奉陪了哈!待你吃好了,喊綿綿關門就好。”
蘇綿綿沒太聽懂錢淺的話,但也明白姐姐不讓遠山哥哥再來了。
江遠山幹坐了一會兒,什麼都沒再說,起身離開。
蘇綿綿想安慰一句,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隻道了聲:“遠山哥哥,再見。”
月孤明,風又起,杏花稀。
沒了姜婷燒錢,錢淺話本的更新速度直線下降。
話本也還是再寫的,隻不過沒有太大動力,危機感也不強,就懶散了許多。
前世她亡于二十一歲,雖然這一世大概會提早,但估摸這具身體狀況還行,尚有時間。
何況家裡還有百十金的積蓄,等再過幾個月她及笄,變更了綿綿的身籍,她就去給綿綿買上幾十畝良田,每年收租,足夠綿綿日常開銷。
若賺的再多些,就買個鋪子出租,免得年景不好時,莊稼收成不高,綿綿隻有單一收入會影響生活質量。
她終究還是喜歡音樂、舞蹈的。
于是她開始嘗試把前世喜歡的曲子彈奏譜寫下來,會毫無章法、随心所欲地起舞。
盡管除了綿綿,再無觀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