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盛開時,錢淺的舅父和舅母再次登門。
她沒讓二人進屋,沏了茶水放在院裡的石桌上,神色淡淡的陪坐着。
舅父舅母這些年隻來過兩次,都是想借錢。
第一次大嚷大叫吓着了綿綿,後來那次姜婷在病着,錢淺連家門都沒讓他們進。姜婷的死訊她并沒通知他們,時隔一個多月,不知從哪得了消息,這才登了門。
舅母打量着漂亮的院子。
紫藤已爬滿了花架,薔薇也生出了脆嫩的綠葉,每年五月份,紫藤花架與薔薇花牆争相盛放,美不勝收,與院牆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舅父絮叨了幾句,帶着埋怨的口吻說錢淺不該不告訴他妹妹過世的消息。
錢淺神色冷漠地聽着,一句也不答。
舅母從桌子底下踢了舅父一腳,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親近:“小淺就快及笄了吧?”
“嗯。”錢淺輕聲應了,想看看他們此來目的究竟為何。
舅母拿出慈愛長輩的模樣,“小淺你看啊,現在你爸媽都不在了,你舅父十分擔心你一個人生活。我呀,有個遠房侄兒,模樣長得十分周正,且家境富庶,如今已有正妻、仲妻,還有一雙極聰慧的兒女。可巧,我那侄兒正想找一個如你一般,讀書讀得好,性子又乖順的季妻呢!”
可算步入正題了。
這個世界的嫁娶習俗不拘泥于性别,而是根據權勢、地位、财富、技藝等。
雖然律法規定嫁娶自由,但有權有勢、有錢有技之人,都是娶的那一方,身無長物,又一無所長的人,通常都是嫁的一方。
且,凡娶者,人人可娶三個。
女子娶夫,是為正夫、仲夫、季夫;男子娶妻,是為正妻、仲妻、季妻。
嫁者,孩子姓氏便與之無關,不論和離或休棄,除非娶者放棄孩子的撫養權,否則便無權争奪。
此舉不分男女,不論朝中重臣還是皇親貴族,亦或是平頭百姓,均一視同仁。
當然,皇帝還是特殊的,可娶五人。
男帝除皇後外,還可再娶四名皇妃,女帝也可娶一名君後,四名皇夫。許是因為曆史的前車之鑒,為避免後宮動亂,無論男女,後宮之人的近親均不可再掌兵權。
此間也有一夫一妻的,不叫嫁娶,名為成婚。
一男一女、兩女、兩男均可,但隻可兩人。若想後悔改娶,原配可按律休棄,獲得大筆财産分割。
雖然大瀚朝倡伎合法,但盡限于單身之人。
已婚人士與他人行苟且之事,或去僄倡,原配也可按律休棄,通奸二人将會以通奸罪論處,淪為罪籍,餘生更為凄慘。
所以,大瀚朝和離之人不會被人另眼相待,但棄夫或是棄婦,卻會被世人唾棄不齒,再難婚配。
錢淺這個舅父,就因家貧嫁給了舅母,所以一直被舅母壓制着。
聽到舅母的話,錢淺心裡冷笑,面上卻仍是淡淡的,“不必操心,婉拒了。”
“哎呀不操心不操心!待你及笄,舅父舅母來給你操持婚事。你有了歸宿,餘生便安穩了,你娘的在天之靈也就不用擔心你一個人沒有着落了!”
錢淺不知道她耳朵是怎麼聽的,能把“婉拒了”三個字給跳了過去,隻得又強調了一遍:“我說,婉拒了。還有,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綿綿。”
舅母露出嫌棄的表情,“那個孩子那麼怕生,連人都見不得,算個什麼玩意兒!你呀,趕緊把她送回她家去。收拾好家裡的東西,早日嫁與我那侄子,安安穩穩過日子才是正道!”
錢淺聽她說綿綿是“玩意兒”,臉上顯出不悅:“收起你的如意算盤吧,我是不會嫁人的。”
舅母啪地一拍桌子,“小淺,你不要不識擡舉!我侄兒家境殷實,你父母雙亡,本是配不上他家門第的!要不是沖着你舅父,我才不會腆着老臉去給你求得這門姻緣!”
錢淺也不答話,冷着一張臉看她。
舅母忍住火氣,陰陽怪氣地說:“我瞧着你小時候挺懂事的,怎地越大越糊塗?我要不是心疼我那早亡的小姑子,才懶得管你哩!”
錢淺噗嗤笑出來,語氣譏嘲道:“如此心疼你的小姑子,卻在她夫君剛死,她病得下不來床時,以斷絕親緣關系要挾,逼她交出夫君拿命換回的安家銀。您這‘心疼’,你小姑子可承受不起啊!”
“你!”舅母氣得站起身,重重推了一把舅父,“瞧瞧你這甥女!怎麼跟長輩說話呢?”
舅父沉着頭,也不言語。
錢淺又笑了一聲,“二位莫不是忘了,咱們四年前就已斷絕了親戚關系,哪來的長輩?”
錢淺無視舅母如豬肝般的臉色,偏頭問舅父:“你以什麼身份埋怨我不告訴你她的死訊?還是你覺得,她死前會想見你?”
舅父垂下了頭,臉上煞白。
舅母卻指着錢淺氣得跳腳:“錢淺你不要不知好歹!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好,如今你孤身一人,還拉扯那麼個傻的,難不成還找個正經人家的公子成婚?簡直是做夢!”
錢淺喝了口茶,語氣譏諷:“我的姻緣就不勞你一個外人費心了。還有,綿綿不傻,她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比你們可親多了。”
舅母氣竭,重重垂了舅父肩膀一拳,“你就看着你家甥女這樣對我是不是?”
舅父好像不知道痛一樣,不發一言。
舅母開始跺腳痛罵:“你們一家人,都是好樣的!一個三腳踹不出個屁;一個狠心坐視不管侄兒娶妻;一個不識好歹,頂撞長輩!”
錢淺放下茶杯,譏諷斥罵道:“你們算什麼長輩?像條甩不掉螞蟥,,一直扒着我家吸血。我爹娘活着的時候吸他們,他們死了又惦記上了我。怎麼?把我賣進個土财主家,你們以娘家人的身份收下聘禮代為保管嗎?”
她指向房子,“還是将這宅子過給你那好吃懶做的廢物兒子?”
舅父被撕開遮羞布,滿臉窘迫道:“不,不是。小淺,你若不想嫁便不嫁,等你遇上可心之人,再談婚論嫁也不遲。”
舅母從旁揪起舅父的耳朵,“不嫁?她不嫁,鵬兒娶仲妻的聘禮怎麼辦?當初鵬兒娶正妻,已然掏空了家底呀!”
舅父用力掙脫開舅母的魔爪,“娶那一個便是了!當初與尋常人家的姑娘成婚有何不好?家裡什麼條件誰不知道?你非要打腫臉為兒娶妻!這些年過得緊緊巴巴,圖個什麼!”
舅母跳着腳嚷嚷:“當初妹夫在洛家混得風生水起,我還不是想着他能幫扶鵬兒一把,将鵬兒帶進洛家,咱家就光耀門楣了!我大話都跟人說出去了,誰想到你妹夫如此短命,就這樣沒了!”
她嚷嚷的聲音很大,門口已然圍上了三三兩兩的人來看熱鬧。
舅父臉紅脖子粗地對舅母吼道:“你閉嘴!不嫌丢人啊!”
舅母繼續嚷嚷:“我有什麼好丢人的?狠心的是你的親妹子,又不是我的!得了那麼大一筆安家銀,硬是不肯幫襯咱家一把!咱鵬兒可是她親侄兒啊!”
二人拉扯間,半桶泔水從天而降,兜頭淋了一臉。
錢淺淋着泔水桶,指向大門:“我家綿綿怕生,還請二位‘陌生人’不要在我家吵鬧,免得礙了她的眼!”
舅母氣得眼睛立起來,朝錢淺撸起袖子,“小賤蹄子沒大沒小,老娘今兒非打死你不可!你爹娘死的早沒人管教你,我便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
舅父死命保住舅母五大三粗的腰,“你别鬧了!趕緊走吧!”
錢淺一步未退,反而将别再腰上的刀抽出來,刀尖直指舅母:“來啊!今日外面的人都能見證,你擅闖民宅,還揚言殺人。我為求自保,迫不得已殺人,官府也不會判我有罪!”
舅母從看見錢淺拔出刀來,便已不掙紮着想上前了,那毫無溫度的話語,更是把她氣勢削弱了大半,“你,你膽兒肥了,還敢吓唬大人了?!”
錢淺上前一步,将刀尖抵在舅母的心口,嘴角微微揚起,小聲道:“那你倒是試試,我敢不敢。”
她瞳孔黑亮,隐隐透出一絲興奮,令舅母覺得毛骨悚然,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舅父小心壓下她手中的刀背,“小淺,你别沖動,我們這就走……”
錢淺垂下手,挑釁般地看向舅母,語氣輕蔑:“滾!我家的東西,你沒命惦記。”
舅母氣急,又不敢上前,原地咆哮罵道:“小賤蹄子你有什麼可得意的!造光了你爹拿命換的那點兒安家銀,也沒保住你那短命的娘……”
“啪”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打到舅母的臉上。
舅母愣住了。
錢淺剛要揚起的手又垂了回去,這次舅父動作快,省了她的力氣。
舅父滿臉脹紅,憋出一句怒喝:“我要同你和離!”然後轉身沖出了院門。
舅母緩過神來,邊追邊喊:“你個天殺的!居然要為了這麼個不孝甥女同我和離?你還有沒有良心……”
兩人很快不見了,看熱鬧的人也逐漸散去。
鄰居李嬸上前安慰道:“小淺,這樣的親戚有沒有也無甚區别。别往心裡去,啊~”
錢淺笑得眉眼彎彎,“謝謝嬸嬸,我不會在意的。天色不早了,準備晚飯了嗎?”
李嬸一拍大腿,“壞了,我的粥!”急急跑回家去。
錢淺正準備關門,才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江遠山。
“有事兒?”
江遠山眼神有些慌亂,“也沒什麼事,書肆掌櫃又找我催更了。”
錢淺淡淡道:“好,知道了。”
江遠山又道:“還有就是,想跟你說一聲。過些時日,我姑母會攜表兄來青州小住。我表兄三連及第,十八歲高中探花,家裡想趁此機會讓表兄指點一下我的課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