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她服氣的是,曾小娥哇地就哭出來,伸手抱住那人的手臂,哭着喊道:“夫君……”
那人打開油紙包,把燒餅夾肉塞給曾小娥,“小娥,你吃。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都怪我,是我心急了,明日我們一同跟她去,看着她賣宅子。若她當真騙了你,我便宰了她給你出氣!”
???
錢淺心說您沒事兒吧?
誰料曾小娥居然咬了一口燒餅夾肉,囫囵吞下應道:“我就知道,你會信我的……若她敢騙咱們,不給咱們活路,我便拉上她、還有那個小崽子一起死!”
錢淺趴在地上,心裡竟奇異地平靜下來。
先前的忐忑、恐懼、緊張,還有一絲莫名其妙的興奮,在此刻全然消散。眼前的二人如今在她面前,還不如一隻蝼蟻重要。
麻沸散終究是量小了,兩個人分吃,藥勁兒減緩到錢淺都以為買到假藥了。
好在那人吃了三個燒餅夾肉後,倦意湧上來,呼呼睡去。
曾小娥吃了兩個,仍意猶未盡,踢了錢淺一腳,“真是廢物,挨了一下就爬不起來。若是我夫君像平日打我時那樣,你豈不直接就咽氣了?”
錢淺心說,你還挺得意。
随即曾小娥打了個哈欠,靠在拿賭棍身旁也睡過去了。
錢淺喊了她兩聲,沒有回應,才緩緩坐起身。
那棍子實打實砸到她的後背上,動一動就疼得厲害。
她掙紮着起身,到外面拿回了她放在樹下的繩子和尖刀。
她抓着曾小娥的手,在那人臉上和脖子上撓了兩下,确保她手指帶着明顯的血肉,然後将曾小娥擋在身前,把尖刀插進了那人脖頸的動脈上。
麻沸散果然好用,那人隻是喉嚨出了一點聲音,卻并未醒過來。
尖刀拔出,鮮血并未如想象中四散噴射,隻是随刀身噴出了一道,随即便像泉水湧洩而下。
不愧是大動脈,比當初她割桡動脈快多了。
那道噴出的血大部分都被曾小娥的身體擋住了,錢淺隻是手臂上零星濺到了一點兒。随後她将繩子系在房梁上,使盡全身力氣扛着曾小娥套進去。
幸好獵戶小屋隻是臨時歇腳的地方,房蓋得不高,不然她挨了那一棍之後,真的沒有力氣再去僞造現場了。
錢淺呼哧帶喘地做完一切,靜靜地等着曾小娥咽氣。
許是窒息感比割脖子痛苦的持續性久,曾小娥竟然在被勒死前恢複了些意識,試圖掙紮。
錢淺趕忙抱住她的腿緊緊箍住,并給了些向下的拉力,曾小娥沒掙紮多久,很快便不動了。
錢淺喘了一會兒,開始收拾現場。
她把打人的棍子放在曾小娥夫婿手裡,把尖刀扔到曾小娥腳下,撿起燒餅夾肉的油紙塞進包裡,環顧四周沒什麼問題了,才推開門。
陰沉的夜空零星落下幾滴水,錢淺擡頭,忍不住伸手去接。
這雨來得好,剛好掩蓋她的足迹。
她把鬥笠帶好,回頭關門時看了一眼曾小娥,心道自缢這死法果然很醜,随即沖進雨幕。
*
錢淺頂着雨又走了二十多裡回到青州城,渾身上下已被大雨沖刷地精疲力盡。她頂着疲累燒水沐浴,坐在浴桶中閉眼小憩了一會兒,再睜眼時,天已蒙蒙亮了。
浴桶中的水已沒了溫度,渾身冷津津的,擦幹換好衣裳,天光已亮。
蘇綿綿也醒了,二人随便對付吃了口早飯,昨日去車馬行約好的車就來了。
二人帶着手續直奔郊縣縣衙,趕得早,所以很快便輪到她們。
不想檢校文吏查閱過後卻說,曾小娥夫婦于昨日獲罪,二人正在外逃。蘇綿綿作為曾小娥繼女,應當一同沒入罪籍,不能辦理身籍變更。
錢淺昨晚殺曾小娥夫妻,宛如人類随手拍死兩隻蚊子一般,毫無一絲情緒波動,心情平靜到她自己都覺得詭異。然而此刻聽聞二人已然獲罪,綿綿也需要一同沒入罪籍,卻覺得猶如五雷轟頂!
曾小娥騙了她!
不,或許是她那賭棍夫君騙了曾小娥。他根本不是想拿錢還債,而是想騙曾小娥最後為他籌點錢,他好拿錢跑路!
檢校文吏看了錢淺早就簽好字的手續,也覺得頗為可惜,便将二人帶去見了知縣大人。
縣衙内,錢淺對着堂上的女知縣講明了因由,苦苦哀求道:“大人,隻因律法規定,監護人需到笄冠之年。先前我還未及笄,所以不曾變更蘇綿綿的身籍。如今我已然及笄,可以立即辦理登記,我的戶籍也帶來了!蘇綿綿早就和曾小娥斷絕了關系,我有蘇綿綿的身籍和曾小娥斷絕關系的證明!”
女知縣翻看了一應文書,“東西是沒問題,可沒去衙門做變更登記,就不符合規矩,蘇綿綿在官方籍冊裡還是曾小娥之女。”
錢淺哀求道:“大人,蘇綿綿十一歲就與曾小娥斷絕了關系,我有文書、見證人,還有村中諸多鄉親皆可為證!”
女知縣揉揉眉頭,“事情雖然如你所說,可曾小娥犯事在先,你變更手續在後,這不合規矩啊!”
錢淺曆經兩世,雖這一世還從未與官府打過交道,卻本能地覺得女知縣是在暗示她要有所“表示”,才能符合“規矩”。
她當即上前向女知縣重重行禮:“大人,我懂此事不合規矩。但曾小娥待她十分惡劣,蘇綿綿也多年未與其有過任何往來,若受其牽連沒入罪籍這輩子就毀了!求您看在蘇綿綿自幼父母雙亡,身世可憐的份上,開開恩吧!她還這麼小,您是地方父母官,您一念寬仁就能救這孩子的一輩子啊!”
女知縣果然神色動容,親自上前來扶她。錢淺趁機将手中備好的銀票塞到知縣手中,原以為事情可以順利辦妥,誰知,女知縣看到銀票卻勃然大怒。
女知縣将銀票重重摔在錢淺身上:“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當本官是在故意為難你嗎?看你也是讀過書的,便該知道,行賄官員是觸犯律法的大罪!”
錢淺内心亂做一團。她知道這世道為官者大都清正廉潔,一時拿不準是嫌給少了,還是對方真的剛正不阿?
女知縣怒呵她:“依照律法,未登記變更便做不得數。曾小娥的夫君已經判罰,且登記造冊完畢,你如今再變更,也是在那時間之後了,你要本官如何操作?去知府大人那裡要求改時間嗎?還是去府衙戶籍房把冊子偷出來給你改?!”
錢淺急得頭腦發昏,當場就給知縣跪下了。
大瀚不興跪拜禮,連面見皇帝都不必下跪,所有人除了送别過世親人時,隻跪神佛。
她急切地說:“小人沒有别的意思,隻想求大人開開恩!曾小娥隻是她的繼母,如今已形同陌路許久,卻要受其牽連沒入罪籍,蘇綿綿何辜啊!律法從不該是冰冷無情的條文,在孤女昔日遭受繼母虐待時無法給予保護,卻在此時硬要牽扯無辜,這不公平啊大人!”
女知縣于心不忍,伸手扶起錢淺,“罷了。你與蘇綿綿非親非故卻撫養她至今,能看出是心地良善之人,本官不計較你一時糊塗。但此事本官從未遇到過,還需再行查閱先前卷宗,看看有沒有可轉圜的餘地。”
錢淺滿臉感激,“感謝大人!”
女知縣道:“你先回去吧!把蘇綿綿留在這。待我……”
錢淺一下子就急了,将蘇綿綿護在身後厲聲道:“絕對不行!”
女知縣皺眉道:“我留她在此并非想要為難她。待本官查閱卷宗想到辦法,便會叫人去通知你。但若實在沒有法子,那蘇綿綿就必須改為罪籍才能放歸了。”
錢淺哀求道:“大人,蘇綿綿有心理障礙。她不能與生人有所接觸,否則定會渾身發抖、抽搐。我們有固定住所,定會在家中老老實實等着大人的消息,您看可好?”
女知縣看了一眼瑟縮的蘇綿綿,來到縣衙後除了低頭掉淚一個字都沒說過,隻是妥協道:“她繼父繼母仍然在逃,身籍未變更之前,放她走是不可能的。但本官可以将其單獨關着。若兩三日還未能找到法子,本官也隻好将她改為罪籍了。”
錢淺無法将綿綿從縣衙中強行帶走,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将蘇綿綿送去牢房單獨關押。
蘇綿綿渾身顫抖哭作一團,錢淺自責得要死,拼命安慰:“綿綿别怕,不要胡思亂想,你先自己待一會兒,姐姐很快就會帶你走!”
此行沒能順利變更身籍,反而要将綿綿留在縣衙牢中,錢淺内心狂躁至極,不管不顧對女知縣威脅道:“我所說絕非危言聳聽,若蘇綿綿受驚發病死在你這縣衙,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錢淺撂下狠話便沖出了衙門,跳上馬車要車夫返回青州城。
天知道她現在有多後悔,多害怕,多自責!
本來及笄後的第一件事,便該帶綿綿去衙門辦這件事。結果那天遇到了宋十安,之後将大半心思都放到了宋十安身上,便将此事耽擱了。
她隻是一根腐木,是宋十安絕望之時的唯一抓住的東西,因此産生了錯覺和短暫的依賴。她怎麼就昏了頭,相信了這美麗的肥皂泡,以至于為了他,耽誤變更綿綿的籍契的時間,害她遭逢此難。
若綿綿因她的耽擱沒入罪籍,她活着能庇護綿綿,可若她死了呢?即便攢到了足夠的錢,或許連上門送柴、送米面糧油的人都不會再來,那綿綿要怎麼辦?
若當真害得綿綿到那般地步,她真的會想一頭撞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