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菱忙道:“公子,夫人前日便頭痛症發作,一直便沒好,今日又拖着病體忙叨大半日,自是累壞了。公子若心疼夫人,便吩咐下去,準備收拾東西回京都。”
宋十安神色猶疑,“這……母親許是操勞過度,路上颠簸辛苦,何不好好休養幾日,等病症好起來再議歸程不遲。”
紅菱道:“公子,京中有太醫看診,夫人的頭痛症定會很快好起來的。你的眼睛也需要太醫再診斷一番,夫人才能放心呀!”
宋十安道:“母親不用為我擔心,兒子真的無事了。若母親的頭痛症不敢交由青州的醫士們診治,那我先為母親安排回京,我尚有要事,還需耽擱幾日。”
江書韻聞言當即怒了,“你說什麼?”
紅菱連忙道:“公子有何等要事,竟比自己母親的身子還重要?公子怎可如此不分輕重緩急?”
宋十安欲言又止,隻道:“紅菱姑姑,我不是那個意思。待我安排好此間一切事宜,就會立即回京的。”
江書韻猛地坐起身,紅菱卻搶先一步道:“公子!夫人已病痛多日,你不好好關心自己母親,怎好再說這等話氣她?”
江書韻聞言當即捂着頭,凄哀叫道:“哎呦!哎呦我這頭,疼得愈發厲害了……”
宋十安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紅菱推了出去,“公子快别惹夫人動怒了,我要服侍夫人用藥了,公子先回吧!”
宋十安被推出門外,隻得道:“那就勞煩紅菱姑姑了。”
周通見宋十安敗興而歸,問:“夫人如何說?”
宋十安道:“母親近日身子乏累,頭痛不已,想回京了。我沒敢在這當口提我和錢淺的事,免得她動怒會加重病情。明日我還是先去見錢淺吧,看她可否願意與我一同去京都。”
周通擔憂地問:“若錢淺姑娘不願意,公子又當如何?”
宋十安也有些苦惱,“看她是因何不願去京都。若是不喜京都人際關系複雜,我可以向朝廷申請戍邊,帶着她和綿綿一同到邊關生活。若她不想離開青州……罷了,明日見面再與她商議吧,總能想到辦法的。”
*
錢淺回家後已然累極,躺在床上腦子亂成了一鍋粥。
想來不久之後,綿綿繼父繼母獲罪的消息便會傳開,即便二人已死、即便綿綿未受牽連,隻怕綿綿日後也難以面對人的指摘。将來她不在了,綿綿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着,蘇綿綿已做好了簡單的晚飯。
二人沉默地吃了飯,蘇綿綿見錢淺魂不守舍的,又哭了出來,“姐姐,咱們以後該怎麼辦……”
錢淺努力穩住破碎不堪的心神,輕聲問:“綿綿,你可願随姐姐離開青州?”
蘇綿綿哭着點頭,“我願意!隻要能和姐姐在一起,去哪裡都好!”
錢淺道:“好,那就去收拾衣裳行囊,咱們明早便走。”
錢淺強撐精神,又去了趟車馬行,定了兩輛馬車。随後去茶館和書肆,将《修真傳奇》的最後兩冊同時賣了出去。
書肆掌櫃問:“江公子快要去參加會試了吧,所以一次性把全本都送了來?那我這次給個好價格,就當提前恭賀江公子高中了!”
錢淺沒有否認。
她很需要錢,此刻也顧不得占江遠山一點小便宜了,接過沉甸甸的錢袋回了家。
蘇綿綿已經按她說的把合身的衣裳都收拾出來了,錢淺挨個兒屋子一樣一樣看過去,檢查需要帶走的東西。本以為東西會很多,然而此刻卻發現,除了衣裳首飾、樂器和一些書之外,竟也沒有多少想要帶走的。
收拾的差不多了,蘇綿綿累得呼呼睡去。
夜色如墨,不見月晖與晨曦,錢淺坐在院中,忽然淚如雨下。
這幾天積壓的所有情緒,在這漆黑的夜裡,張牙舞爪、肆無忌憚撲來,她分不清是後背疼、胸疼、腹疼,還是心疼,隻覺得渾身都痛的要死,疼得她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
無聲地哭了一通,她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
天邊的黑色像被稀釋了一般,逐漸變藍、變淺。
錢淺整理好情緒,回屋寫下了宅契轉讓文書,簽字按上手印,裝入信封中。
車馬行的人如約而至,将她們要帶走的東西裝到馬車上,錢淺将家中剩下的米面糧油和蔬菜放到了李嬸家門口,留下字條,最後看了一眼宅院,鎖門走了。
車夫先趕車去了趙希林家,錢淺将簽好字的轉讓文書連同宅契、鑰匙一起,交給了值班的門阍。她不打算再回來,這套宅子便給了趙希林,當做趙希林這次幫忙的報酬好了。
車夫問:“姑娘究竟要去哪?”
錢淺頭腦混沌不堪,随便指了個方向,“那個方向,下個城鎮。”
車夫想了想,“是去淄州嗎?”
錢淺應了一聲,“可以。”
馬車從西城門駛出青州城,錢淺看着逐漸變小的青州城牆,轉過身去,一步一步遠離生長之地。
天已漸亮,卻灰蒙蒙一片,看不見日頭。
一如她此刻的内心,荒蕪蕭瑟,有種日暮窮途的悲涼。
*
宋十安早上去看江書韻,江書韻仍然稱病,沒有見他。
宋十安隻得帶孫烨出了門,先去找錢淺。
孫烨開心地趕着車,宋十安笑他:“你這麼高興做什麼?”
孫烨道:“我當然高興!錢淺姑娘和綿綿姑娘都是性情好的,每次來我什麼事都不用做,還有茶喝、有曲兒聽、有果子吃、有話本子看。想一想二位姑娘看到公子康健的模樣,得高興成什麼樣!”
宋十安臉上揚起一絲笑意。
孫烨又道:“對了,公子還不知兩位姑娘的模樣呢!這錢淺姑娘啊,五官清麗,皮膚很白,小臉隻有巴掌大點兒,身材纖細得很,隻有臉上有那麼丁點兒肉。綿綿姑娘比錢淺姑娘胖一點兒,小臉肉嘟嘟的,很是粉圓可愛。”
“二位姑娘雖不似京都貴女們那般明豔惹眼,卻都是十足的小美人兒呢!”
宋十安嗔他:“用你說?一會我不就見着了?”
二人滿心歡喜地來到錢淺家門前,卻碰了鎖。
宋十安疑惑道:“怎會不在家?難道兩日都沒能辦完綿綿身籍的事?”
他沒有太着急,而是立在門口耐心等着。
沒過多久,兩名衙役突然匆匆趕來,看着落鎖的門問:“請問,蘇綿綿可是住在這裡?”
宋十安神色詫異,連忙問:“是。請問出了何事?”
衙差打量了下他,“你是何人?”
宋十安答:“我是這戶人家的家裡人,有什麼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一名衙役道:“今晨有人在白頭山的獵戶小屋裡發現了曾小娥夫婦的屍身,雖然蘇綿綿已經與曾小娥斷了關系,但總歸是曾小娥繼女。我們隻是找蘇綿綿例行問話,公子若知道蘇綿綿下落,還請告知。”
宋十安皺了下眉頭,“蘇綿綿的繼母,死了?怎麼死的?”
另一位衙役神色倨傲道:“官府辦差,還要向你彙報不成?”
孫烨當即嚷道:“你怎麼說話呢?我家公子乃忠武将軍,問你話便老老實實答!”
兩名官差詫異地對視一眼,先前說話的那位連忙道:“是是是,将軍。那曾小娥夫婦因欠下賭債去偷盜、銷贓,于前日獲罪。從現場來看,應是曾小娥不堪受虐失手殺害夫君,而後畏罪自盡。我們此行隻是例行問話而已,不會為難蘇姑娘。”
宋十安點點頭,突然又問:“你剛才說,蘇綿綿已經與曾小娥斷了關系。是何時斷的?”
那名衙役奇道:“将軍不知嗎?曾小娥獲罪,蘇綿綿本應一同沒入罪籍的。那位錢姑娘本事大得很,昨日趙把頭親自前來,拿着知府大人簽下的文書将此事辦妥,蘇綿綿才與曾小娥斷了關系,未入罪籍。”
宋十安一臉驚愕,“怎會這樣?那位趙把頭又是何人?”
那衙役更是吃驚,不禁起了疑心,“将軍究竟是何人,怎會不知趙把頭?”
正說着,趙希林帶着侍衛匆匆趕來,看到宋十安和衙差也是一臉驚愕。
趙希林匆匆向宋十安行了一禮,“宋将軍怎會在此?”
宋十安正奇怪這人是誰,便聽衙差向趙希林問好,“趙把頭好。”
趙希林看着二人蹙眉,“二位因何在此?”
衙差趕忙道:“今晨有人發現了蘇綿綿繼母和繼父的屍身,知縣大人差我等前來找蘇綿綿問話。”
趙希林愣了一下,道:“蘇綿綿年幼時受其繼母虐待,性子極其怕人,鮮少與人來往,定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二位先請回吧!”
衙差二人互看一眼,不敢說什麼,直接告退了。
宋十安朝趙希林行禮,“見過趙把頭。趙把頭認識錢淺和蘇綿綿?”
趙希林從信封中倒出一把鑰匙去開門,“我與錢淺的父親是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