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塵不再言語,雙臂交叉向後靠去,眼裡夾着碎冰,微微勾起的唇帶着些許冷寂的意味。
片刻後,呂佐語氣遲疑地問:“又是右手……是否先前那次,沒有長好?”
錢淺安撫地笑了下:“不是,這次是手腕。”
三人一路沒怎麼說話,來到侯府。
太醫剛到不久,錢淺便請太醫先給沈望塵看了傷。
男女有别,錢淺讓太醫去了裡屋給沈望塵診治,雲王去陪着,她和姚菁菁坐在外間等。
太醫過會兒喊人:“錢夫人,你先前的金創藥可還有剩?郡王傷得不輕,我沒帶藥箱。”
雲王抱着錢淺送來的藥箱回來,太醫給沈望塵處理傷口,“郡王忍着些,你傷口有些紅腫發潰,我得先清創。”
沈望塵點頭讓太醫處理,裝作随意地問:“我看錢夫人隻是傷了手腕,怎會用得上金創藥?”
太醫專心處理傷口,答話沒過腦子:“是背上的傷用的。”
沈望塵看了雲王一眼,“還傷了後背?做什麼會傷得這麼重?”
太醫回過神,眼睛瞟向雲王,帶着歉意說:“對不住郡王,我隻是給錢夫人照料身體,其他的都不知道……”
沈望塵笑了下:“沒事,我也就是随口一問。”
太醫給沈望塵處理好了兩處傷口,便出去看錢淺了。
沈望塵穿衣裳,一邊假做關心詢問:“宥川,我在路上就聽說你跟弟妹出事了。你如今怎麼樣?”
王宥川牽強地笑了一下,“隻是小傷,已經好利落了。”
沈望塵修長的手指系着衣帶,聲線如常:“那就好。不過你們兩口子遇匪,逍遙怎麼也傷成了這樣?”
王宥川隻得說了部分實話,“劫匪來的時候,錯把錢淺當成了菁菁。我二人逃了三天兩夜,她為了護我,被,劫匪打傷。我怕她遭人記恨,也怕影響她的名聲,就對外說是我和菁菁。除了莊子上的人和咱們認識的人,沒别人知道。”
沈望塵心道果然。
隻不過王宥川以為别人不知道,可連他手下的人都猜到了,那昌王、皇太女定然也是知道了的。
門外,錢淺站立着,太醫按了按她的後背,“按下去還疼麼?”
錢淺道:“不用力就不疼。”
太醫點點頭,“肋骨長得挺好。”又按了按她的肚子,“胃這裡按着還疼麼?肝這裡呢?”
見錢淺都搖頭,太醫道:“那應該就沒問題了。但還是别心急,别做劇烈運動。王妃說您平日會跳舞,暫時還是先别跳了,多養一養,否則腳踝隻怕會用不上力氣。”
沈望塵隔着門聽着太醫的話,隻覺得胸口像被人塞進了隻流星錘,還在裡面不停地攪動,心髒悶得快要炸了。
呂佐忍不住低聲罵道:“居然對一個女子下這般重手!簡直畜生不如!”
王宥川黯淡地垂下眸子:“是我無能,竟讓她一個弱女子相護。”
沈望塵想說是挺無能的,終究還是憋了回去,打開門走了出去。
錢淺打斷太醫的絮叨:“我覺得這竹闆是不是可以卸了?真的好的差不多了。”
太醫道:“夫人别心急,再忍幾日。至少到中秋當日,也不影響您參加宴飲,豈不正好?”
錢淺和順地說:“好,那就麻煩您了。孫烨,幫我送送太醫。”
沈望塵坐到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桌沿,面色晦暗難明。
姚菁菁問他:“太醫說你傷得不輕,一路奔波以至于傷口都有些化膿了。你這麼急趕回來是有事?”
錢淺拿起茶壺想給沈望塵倒水,沈望塵卻自行接過去倒了,吊兒郎當地說:“這不聽說太女殿下要出使鞑靼麼?想着沒準趕得上,跟使團再去鞑靼玩一圈。”
姚菁菁無奈地氣道:“還以為你性子收斂了,如今又立了大功,該沉穩下來了。誰想到還是這麼不着調!”
沈望塵喝完水放下茶杯,目光懶洋洋地掃過錢淺,“為兄我這輩子就這德性,怕是到死都改不了了。”
姚菁菁随即興沖沖地問:“百越怎麼樣?聽聞那邊風景與咱們這邊完全不一樣,那邊女子貌美還是咱們京都的女子美?”
沈望塵挑了下眉,意味深長地說:“回頭有機會帶你們去玩玩。在百越提我的名号,保準沒人敢打你們的主意。”
姚菁菁笑得歡樂,推了推錢淺:“那咱可得去見識見識,看看是提他沒人打咱們的主意,還是提他咱們反而會挨打!”
幾人閑扯了幾句,姚菁菁又提到:“等五皇妹的親事訂下,我估計呀,她這次回來後,大概就要正式監國了。”
錢淺詫異地問:“皇太女議親了?”
姚菁菁奇道:“你家宋侯沒跟你說啊?議的就是你家那個妙齡馳譽的親戚江遠山!他不是你婆母的親侄兒嗎?你居然不知道。”
沈望塵如星子般深邃的目光落到錢淺臉上,呂佐也望過去。
錢淺隻是微感詫異,聲音依舊淡淡的:“哦!二人倒是珠聯璧合,十分般配。”
姚菁菁也很認同,“是吧?那江遠山當年直接進入内閣,本是可以留在京都的。他卻自請外放去治理一方,短短三年便做出功績,當真前程無量。如此之人才堪配一國君後之位啊!此次回京述職,待五皇妹歸來,二人應該很快就會訂下婚期了。”
王宥川道:“咱們别閑聊了。表兄人困馬乏的,還是先讓他回府休息休息,日後有的是時間聊。”
沈望塵笑了下,“也好,我先進宮述職,回頭再跟你們聚。”
姚菁菁聲音陡然拔高:“你都這樣了,還要進宮述職?那先前幹嘛不直接進宮,還來這耽誤一圈?”
沈望塵慘笑着說:“總不能回來了卻不露面,難免叫人說些有的沒的閑話。”
王宥川明白他的擔憂,說:“表兄不用惦記,你傷得太重,我進宮去幫你跟父皇說一聲就是。你在家好好養傷,兵部若有事,我叫他們去府上見你。”
沈望塵笑道:“好弟弟,還是你心疼為兄。不像弟妹,就會數落我!”
姚菁菁懶得理他,對錢淺道:“那我們先走了,你要是悶了叫人去喊我哈!”
*
當晚,沈望塵被昌王派來的人帶到一處偏僻院落。
昌王面露一絲不滿:“為何突然提前歸來,卻不與本王奏報?你立了功,便不把本王放在眼裡了?”
沈望塵立即垂頭行禮:“表兄實在誤會我了。我是聽說了表兄遭到了打壓,心焦如焚。所以想着若此次能跟使團一同去鞑靼,便可在路上幫表兄除掉大患,故而才沒日沒夜地往回趕!”
昌王心裡瞬間就舒服了,轉而露出笑容,托起沈望塵的胳膊說:“難得你有心了。”
沈望塵很是遺憾地說:“可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沒能趕上。”
昌王笑着拍拍沈望塵的肩:“此事你就不必惦記了,為兄自有安排。”
沈望塵試探地說:“原來表兄已經另做了安排。如此,愚弟就放心了。”
昌王并沒透露什麼信息,隻是盯着沈望塵道:“望塵,隻要你對為兄忠心不二,為兄自會給你機會,讓你得展鴻鹄之志!日後這大瀚的萬裡江山,便由你我兄弟共同叱咤,成就千秋霸業!”
沈望塵恭恭敬敬地行禮:“望塵永為表兄馬首是瞻!”
昌王再次扶起他:“聽聞你受了傷,可嚴重?”
沈望塵笑了笑,“絕不會耽誤為表兄效命。”
昌王笑得很開懷:“此次你做的很好,頗得朝中上下認可。為兄定會趁機幫你鞏固地位,你也要争氣些,把握住機會,盡可能掌握軍中實權。”
沈望塵颔首道:“望塵定不會辜負表兄!”
沈望塵與呂佐回府後,難免有些憂心起來,“我果然所料不錯,昌王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
呂佐道:“公子不是說就看着他們狗咬狗麼?怎麼還擔心起皇太女了?”
沈望塵白他一眼:“我擔心她做什麼?”
呂佐很快明白過來,“公子是擔心宋十安?他負責此次使團安危,若他出了事……”
沈望塵煩躁地揮了下手,“算了算了,這不是我該操心的。咱們這位太女殿下可不是吃素的,宋十安也不是個蠢貨,若他連這都應付不了,又如何護逍遙餘生無恙?不如早點死了踏實!”
*
五日後便是中秋,宮裡送來了請帖。
自與宋十安成婚後,各世家高門就會正式給侯府送請帖,邀請錢淺參加宴席了。
江書韻起先還擔心過,畢竟公府兒媳、侯府夫人不是那麼好做的,既不能丢了侯府的臉面,又不能沉不住氣罵回去,叫人說她隻會仗勢欺人。
誰料錢淺一概無視,不論什麼請帖,她壓根兒就不去。
她不喜歡去應付人際關系,宋十安也事事都由着她,從不勉強她做她不喜歡的事。
但此次是皇宮舉辦的宴請,京都城地位最尊貴、最有權勢的人都要出席。
宋家上下全在受邀之列,江書韻特地送來了華貴的衣裳首飾,要錢淺盛裝出席。
錢淺本也沒打算再推脫。畢竟是宮裡的請柬,宋十安不在家,她若再不去,豈非顯得小家子氣、見不得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