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嘉年拿到劇本的時候,孫澤成還對着他擠眉弄眼,虛虛指了指正埋頭看劇本的祁繹,用氣聲說:“秋哥,桌頭打架——”
秋嘉年懶得理他,更何況這孫子站在走廊上,明顯離祁繹更近,這句話也不知道說給誰聽的。接過劇本粗粗翻了幾頁,發現雖然劇本中秋萍的戲份較多,但也因此自己的角色台詞沒有太大的變動:“替我謝謝靳河。”
孫澤成恨鐵不成鋼,低頭發現祁繹也拽了拽他的袖子,像不服輸似地補充:“這個角色我很喜歡,勞煩把這句話捎帶給靳河。”
孫澤成沒轍了,覺得他們愛怎麼樣怎麼樣吧,回頭就把兩句話都和靳河說了,邊稀奇地說:“你猜猜這兩句都是誰說的,猜對了有糖吃。”
靳河對他的糖沒興趣,随口說:“前一個秋嘉年,後一個祁繹。”
孫澤成這回驚訝了,湊過來問:“你怎麼猜到的?祁繹平常都不理人的。”
周圍的人都出去了,隻有幾個人趴在桌子上睡覺,靳河摁住了蠢蠢欲動的孫澤成:“特别對你而已,畢竟你嘴碎得很,十句裡邊九句沒用。”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道:“祁繹的好勝心比秋嘉年更強一點。”
孫澤成難得聽他點評别人,還以為他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對他人漠不關心的那一挂,當即還有些感動:“靳河,沒想到你内心這麼細膩。”
靳河聽到這個評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瞬間冷下臉來:“如果不是你問……幹老子屁事。”
秋嘉年這頭仔細看了看劇本,他的詞不少,通篇背下來會有點難度,靳河在台詞處畫了重音和斷句,倒是顯得很專業。他最多的戲是和孫四鳳,其次是和祁繁漪,秋萍完全參照周萍,就是個内心濫情又冷漠的人,雖然表面上愛着四鳳,但是實際上會不會跟着走還是未可知。靳河的劇本裡的性格表現的更加明顯,缺了點原作的深度,但對于一群高中生來說也夠了。
秋嘉年覺得他和這個劇本裡的孫萍完全不一樣,再加上自己演戲就是個二極管,要麼很深情,要麼不搭理,要演這種僞君子,就和演變臉一樣具有挑戰性。
聽祁繹那邊還用筆勾勾畫畫的聲音,繁漪這個角色估計也不輕松。從劇本的戲來看,祁繁漪也差不多參照原著,但是靳河加了一段在大宅裡孤寂無依的獨白,以及對樸園冷漠的控訴,使得這個角色的内涵直接從獨白裡面被闡釋出來,過于平白,但便于讓觀衆在演技稍遜的情況下代入角色。
再仔細一看,基本上女性角色的演繹都要帶上獨白,孫澤成那裡估計也有,靳河的考量是正确的,班裡的男生本就有些粗線條,單看到角色性别反串,隻會覺得好玩,将目光聚焦到演的人身上去,說不準還會起哄。他需要在開頭就直截了當地将演員與角色區分開來。
秋嘉年這邊直接參照周萍,沒有獨白内容,隻用在祁繹念獨白的時候站在身後配合就行,相對來說要輕松很多。
繁漪是個矛盾的女人,對于秋嘉年來說,她是這個原著裡最為複雜的人物。接受過新式教育,能夠勇敢地追求愛情,又被舊時代所束縛着,陷入重重苦境中無法掙脫。之前他隻覺得這個女人阻礙了四鳳私奔,死纏着周萍不放,似乎是個瘋瘋癫癫的反派人物。如果沒有這個話劇的話,秋嘉年不會對這個角色做過多深刻的解讀。
但現在祁繹要飾演她,更重要的是,他們還有很多對手戲。
他首次越過桌子上那座小山,戳了戳祁繹的胳膊。架在桌子旁的胳膊肘顫了顫,半晌一個小小的發旋從書山上探出來,再然後是一雙眼睛,垂着的眼尾像一條将醒未醒的遊魚。祁繹沒有開口,靜靜地看着他,秋嘉年便妥協,主動先說:“需要對一下詞嗎?”
他抖了抖手中的劇本:“對劇本。”
沒有前面的濃情蜜意,他們的沖突是上來就很激烈的,單看一個人的詞,根本無法揣度這個人的情緒,需要兩個人一同,才能像踩階梯一樣升上去,更何況繁漪這個角色并沒有在課本裡出現。
祁繹昨天回去的時候搜了一下繁漪的片段,對于這些沒有特意挑出來深入解讀的部分,他看得也是缺乏耐心又艱難,看了片刻覺得沒什麼價值,就在祁母的催促之下将電腦關了。
秋嘉年說要對劇本,祁繹也明白該對,但是沒什麼底氣:“再等等。”
秋嘉年依言,等到了大課間,小山那邊才越過一隻手來,明明手上也沒長眼睛,卻精準拉住了他的袖子:“好了,我們去一樓舊教室吧。”
一樓的舊教室用來擺放舊桌椅,剛開學的時候他們發現有缺課桌椅的,也是從那裡搬上來。秋嘉年點了點頭,祁繹走在前面,邊走還邊看着劇本鑽研,到了教室裡,他清了清嗓子。
秋嘉年看着這位對手演員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有些無語地開口:“我在這兒,繁漪。”
祁繹有些尴尬地轉過頭來,他的開場是一堆獨白,他掃了一眼,大抵就是孤單寂寞冷,以及對周萍的依戀,祁繹以淺薄的理解覺得有些舔狗,并且接受無能。大段的獨白沒有任何動作,幹巴巴地念完,秋嘉年飾演的秋萍聽完已經沒有了世俗的欲望。
祁繹進入不了角色,他隻能自己先進入角色來帶他,他拉過祁繹的手,對着他瞪圓的眼睛說:“您愛我,可您是我的繼母。”
秋嘉年的五官硬挺,很具有攻擊性,他如果保持這個狀态飾演秋萍,後期沒法順利地過渡到一個怯懦的逃亡者。但獨白的祁繁漪還沉浸在美好的愛情泡沫裡,能夠以下犯上,為了欲望罔顧親情倫理的秋萍,定然是愛情中的引誘者和捕獵者。他在和祁繁漪的愛情中始終穩占上風,是需要有一點調情的功力的。
祁繹無法忽視秋嘉年眼裡的攻擊性,薄薄的桃花眼裡此刻盛滿了欲望,看似處于下位,實則擁有随時能夠侵占上位的權力,因此挑撥的話語裡,都是藏不住的野心。祁繹還覺得面前是秋嘉年,心悸了一瞬,轉而驚慌地想掙脫他。
偏偏祁繹還沒進入繁漪的角色,這句愛讓他一時有些恍惚,下意識地順從秋嘉年聲音給出的信号,仿佛那一刻他真的愛他愛到無法自拔。
祁繹覺得危險,看到秋嘉年下一刻眉眼彎起來,又立刻讓自己從情緒裡掙脫出來。
“吓到了?”秋嘉年道歉,“抱歉,是為了讓你早點進入角色。”他沒覺得有什麼,到時候和孫澤成對戲的時候,那家夥能繃住笑就不錯了,他估計得再來這麼一手,雖然大概率還是震不住這厮。
“我沒法代入。”祁繹平複表情,眼睛冷淡下來,“我沒有和她類似的經曆,也沒有跟在人屁股後面被耍得團團轉,更不可能因為一個人賠上自己的所有。”
秋嘉年聽得發笑:“你再看看原著呢?”
祁繹見他不認同,還以為秋嘉年還在怄氣,忍不住有些惱道:“我昨天看過了,差不多就是那樣子。”
“照這個說法,雷雨整個話劇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二三事,是這樣理解嗎?”秋嘉年也不急,引着祁繹說,這态度讓祁繹的火又上來了,但還是悶在心裡會想,覺得秋嘉年說得有幾分道理,嘴上卻死死不松口。
“繁漪她接受過新式教育,所以會對愛情有所渴望,這一點你讀懂了?”秋嘉年語氣輕柔地問,等到祁繹點了點頭,又自己接上了,“但是周樸園……和劇本裡應該差不了多少,總是在外不歸家,所以她很寂寞,喜歡上風度翩翩的周萍是理所當然的。”祁繹邊說邊認同自己地點頭,語氣裡還有些驕傲,仿佛要向秋嘉年證明自己理解能力并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