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青年的講述,年紀尚淺的少女瞪大了眼睛,瞳孔緊縮,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抓着袖擺,恍惚間,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漆黑的屋子,冰冷的石台,耳邊窸窸窣窣地響起蟲子啃食血肉的喀嚓聲,死亡的鐮刀劃出血腥的刀光,
少女年輕而蒼白的臉上顯露出超出理解後大腦無法思考的空白,
她拜師藥谷,學醫救人,在藥谷陷落之後被迫流落江湖,直至在青石鎮隐居,自認經曆過很多,也不止一次直面過死亡,以為見識的已經足夠多,
可直到現在才知道,還不夠。
她一直以為死亡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會帶走一個人所能擁有的一切,再沒有任何未來可言,
但如今她方才懂得,這世上原來還有東西比死亡更可怕。
路遙僵硬地轉動眼珠,望向榻上沉默的青年,嘴唇顫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邵衡率先打破屋内沉重的死寂,“那個時候,我還以為,我就要死了。”
他用自己的血肉供養蠱蟲,雖僥幸存活,卻也氣血虧損,武功倒退,眼看就要死了。
是蠱師出手救了他。
或許是對新養出來的蠱蟲很滿意,或許是覺得這個死士未來說不定還有用處,
蠱師高高興興地吩咐手下給他上藥把他治好,
然後,他被扔回了訓練營從頭開始,直到通過考核出營,他似乎被蠱師給遺忘了。
再然後,出營沒多久,他接到了一個命令,配合幽冥間的高位死士,擊殺蠱師,
這就像是命運開出的一個血色的笑話,高高在上玩弄人命的蠱師死在了曾經不屑一顧的“養蠱祭品”的手裡。
在這之後,這段慘烈至極的記憶被死裡逃生的青年塵封在心底無法被觸及的最深處,一直到現在,被熟悉的銳痛再一次喚醒。
路遙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哽在胸口想要殺人的沉悶,把注意力集中在當下,“這麼說來、”
她被自己幹澀難聽的聲音吓了一跳,勉強回過神來,輕咳幾聲,努力冷靜下來,“這麼說來,因為這一段、經曆,蠱蟲的毒一直潛伏在你的五髒六腑之間,甚至,很有可能和纏心攪和在了一起。”
蠱毒和尋常的毒藥雖然叫法上都帶一個“毒”字,其本質卻各有不同,她更熟悉草藥,對蠱接觸不多,再加上蠱毒潛藏極深,是以診脈之時沒能覺察,解毒的藥方因此出現了偏差,不僅沒能達成預定的效果,反而把蠱毒給激發了出來。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想解纏心,就必須把蠱毒考慮在内。先不提邵衡的身體能不能撐得住折騰,就說解除這兩種毒所需的藥材各不相同,有些藥材彼此之間藥性相沖就是個大問題。
要是有能融合藥性的白石蘭花在……路遙的腦海中有一瞬間閃過山崖底下慘死在青年身下的那一株花,她晃晃腦袋,把無用的感歎抛到一邊,
明白問題所在,接下來的事情還算好辦。
路遙重新檢查了一遍青年的身體、特别是内髒的情況,更細緻地了解蠱毒發作的症狀,
然後松了一口氣,
還好,事情還沒有落到最差的境地。
存在于青年體内的蠱毒隻是些許殘餘,要不是和纏心糾纏在了一起,這點殘毒早該被身體代謝幹淨,
她原本設想的那個法子還能用,隻是需要調整一下藥材配比。
路遙放青年自己去休息,一邊往書房走,一邊在心裡考慮藥材的用藥和用量,加加減減,想要盡可能減小青年承受的負擔。
她剛邁開腳,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衣角,
“還有事?”
路遙急着快點把藥方寫出來好讓青年早日痊愈,心不在焉之下語氣中帶出幾分焦躁,
但想到剛才從青年口中聽到的過往,她還是按耐下急切,靜待對方解釋。
醫師身上的異常盡數落在邵衡眼中,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少女的注視下挺直身體,目光凝視飄落在眼前的純白色袖擺,緩緩道,“沒能及時說明,耽擱您試藥,是我的錯。”
這世上大概再也沒有比他還要沒用的死士了吧,他想,
引來幽冥的追兵,陷醫師于危險,到頭來,連個合格的藥人都做不了,
可他還是沒有辦法放棄,真的沒辦法放棄,
邵衡艱難地懇求,“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青年一臉懇求地在說這些什麼,路遙卻已經聽不清了,她狠狠怔在了那兒,懷疑自己沒有聽清,或者聽錯了,
“你在說、什麼?耽擱我、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