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一個月過去了,高都巷陌朔風肆虐。
裹着大氅的縛愉行至在街巷上,極目望去,高都縣呈現出百廢俱興,政通人和的景象。
她側目瞟了眼身旁的男人,心底不由生起幾分折服。
男人為人苛察,在政事上的确頗有些手段,他們來到高都不足三月,此前困頓的局面現下豁然開朗。
田地生草,農夫鋤之,莊稼才能茂盛生長;國之政治清明,則離不開忠臣除奸。
“怎麼了?”君夙啟低眸問她。
“沒什麼,隻是想到我們初來此地時的光景,心中難免感慨,百姓所祈求的不過是迩安遠至,可這難,又不難。“
縛愉頓了頓,又道:“一旦為官者無所作為,以權謀私,那麼遭難的隻有百姓罷了。”
而作為社會底層民衆,基數龐大,也往往能夠颠覆一個朝代。史書上記載的衆多農民起義即是例證,可他們要付出的代價卻要大的多。
君夙啟聽後沉默了。
作為朝臣,他所能做的不過是減少民間疾苦;世間所生塗炭,卻絕非他能斷淨。
即所謂達則兼濟天下。
“是我多愁善感了,想着明日便要離開高都,回到京城,不覺思慮過多。”縛愉舒了口氣,将話題引向别處。
此時有一群人往他們前進的方向湧去,縛愉隐約聽得一句:“驚鴻閣的花魁娘子正要抛繡球,快快快……”
後又有路人道:“若非今天的女主角拒了岑員外的求親,又怎麼輪到咱們這些人去碰運氣。說來那岑鞏生年紀是大了些,可府邸富埒陶白,這花魁嫁過去,也可保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
“哼,你怕是不曾耳聞那位岑員外的癖好,府上光是妾氏就有二十八房,外室更不必談。我就曾聽聞服侍那岑員外的外室言,他尤喜在床笫間折磨人,手段煞人極了。”
另外一道聲音難掩激動,“不管怎麼說,咱們也去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抱得美人歸。”
話音未落圍聚在一起的人也往驚鴻閣去。
縛愉立在一旁,大緻将他們所說的内容聽了個七七八八,倒是有些想去認識下那位驚鴻閣的花魁。
她扯了扯男人的袖口,倆人雙目對視。
***
驚鴻閣某間廂房内,隻見紅色衣裙着裝的女子端坐梳妝台前。
眉娘風風火火的闖進門,一眼就瞧見引得驚鴻閣今日轟動的主兒,此刻如同無事人般抹着口脂,仿若不曾聽到閣樓下的動靜。
透過一方銅鑒映出鏡前人姣好的姿色,口脂殷紅,卻是壓不住美人秀眉間的病色。
眉娘不禁搖搖頭,暗歎這等天資容顔,終是白白浪費掉了。
若非知眼前人是個病秧子,日後生錢的機會大打折扣,眉娘身為驚鴻閣的當家人,也不會由着她拒掉岑員外,任她舉辦這勞什子抛繡球尋郎君的把戲。
“眉媽媽,這是剩下的三千兩銀票,待今日事成之後,芊芊自當奉上。”紅衣女子從袖口取出一沓銀票,淡淡瞥了眼眉娘。
是了,若非縛芊芊用八千兩銀票贖換抛繡球的場面,且答應眉娘不論結果如何,隻要搶得繡球者再出五千兩銀票當作聘禮求娶,那聘禮自然是歸眉娘所有,可自此以後縛芊芊與驚鴻閣再無瓜葛。
可倘若執有繡球者不願出五千兩銀票,那麼今日這出抛繡球娶親自是作廢,她縛芊芊依舊是驚鴻閣的花魁娘子,日後閣中一切事宜都得聽從眉媽媽的。
“芊芊既稱我一聲眉媽媽,那我還是得交代你一句,咱們身為賤籍,有時候抓住眼前的機會,才是最好的歸宿。”
縛芊芊豈能不知眉媽媽這是來當那岑員外的說客,且不說那岑員外年過四旬,單是他衆多姬妾,便令她作嘔不已。
且縛芊芊心中自有打算,斂下眉眼,輕聲道:“多謝眉媽媽勸言,時辰不早了,走罷。”
好意被拂,眉娘面上笑意不減,左右不過是将接下來即将發生之事當作一出戲,不管結果如何,自己都是這戲中人最大的赢家。
興許衆人會覺得縛芊芊抛繡球嫁人,遠不如應下岑鞏生做妾來的好。
縛芊芊又何嘗不是傾盡所有在賭,賭她今日這出戲能不能成。
當她尋見高樓下那抹軒昂的身姿時,心底那絲猶豫瞬間消散無影。
人潮流湧間,縛愉被君夙啟緊緊護在身旁,可饒是這樣,還是被人撞到差點跌倒,幸得身邊的男人眼疾手快扶住她。
縛愉可沒忘她現在是男子的身份,朝君夙啟露出一抹讨好的笑,随即欲要掙開他的桎梏。
這時人群裡愈發沸騰起來,縛愉乖順的向君夙啟貼近幾分,邊順着衆人視線望去,一抹紅色倩影伫立在高閣之上。
那花魁半邊臉由紅紗擋住,縛愉瞧不清花魁模樣,饒是她身為女子,可端端瞧着身形,如弱柳扶風般,令人挪不開雙目。
隻是這身形卻讓縛愉覺得好生熟悉,似是在哪見過。
不由側目看向君夙啟,後者神色淡漠,目光不曾注意到高閣上。
“那娘子瞧着氣若幽蘭,像是朵解花語,待會兒搶繡球時,夫君不妨試上一試?”
話音剛落,君夙啟捏了捏她掌心,目光攫住她,聲調沉緩:“你個小沒良心的。”
拉緊她手繼而往人群外走去,縛愉尚怔忡回味他話裡意蘊,等回神他們已到了人流外。
高閣上的縛芊芊捕捉到那人欲要離去,來不及思量其他,将繡球抛向目标。
人群頓時如同沸水般,呼嘯奔騰起來,繡球正是對着縛愉他們這個方位來的,原本寬袤的地域一時擁擠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