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太冷了。
姜蕪的馬車被攔下。她謹慎起來,屏息凝視。
良久車外并無響動,她才嗤笑自己驚弓之鳥,一點動靜就大驚小怪。她下了車,街道熙熙攘攘,一老漢倒在車前,見身着該是哪家的仆從,垂垂老矣,頭發和胡子已經花白,身形瘦弱佝偻。寒冬臘月依舊穿着一層薄衫。
姜蕪讓歆雪拿了銀兩給老漢,又讓小厮扶起老漢。
那老漢也是個有原則的,拒了姜蕪的銀兩,身後兩袋布匹散落地上,一袋約莫到小腿肚高。
姜蕪疑惑的看着他。
老漢道∶“小姐菩薩心腸,隻是我家老爺教導無功不受祿,非吾所有,絲毫莫取。”
姜蕪有些愧疚,收回銀兩。
老漢抱歉的拱腰作揖,佝偻的背行成一條弧度。
“老人家提着東西來往各商鋪,是要買賣什麼東西?”姜蕪目光落到兩袋布匹上。
老漢聽此,抹着淚緩身将布袋提到跟前,“這裡面裝的蘇木,京都大小商鋪我都拜訪遍了,可沒有哪家店鋪收蘇木。就算收,也不會隻收這一袋兩袋的。”
姜蕪問∶“你家老爺是何人?”
隻怕是祿米蘇木折俸下的可憐人。
果然,老漢回答∶“我家老爺是京都禮部司禮官崔元浩大人,官階從六品。”
“不怕小姐笑話,自朝廷折俸以來,我家已多日未啟炊竈了,家裡還有幾口人等着米粟下肚,實在沒轍,才到各家店鋪抵糧食。”
老漢說得情緒激昂,差點滾出一臉老淚。
姜蕪将手中銀兩給了老漢,又讓歆雪拿回兩袋蘇木。
“這些東西我買了,天色漸晚,老人家早些回去吧。”
老漢涕泗橫流,一番感謝後才跛着腿往相反的方向去。
姜蕪悄然跟上。
到了離城門不遠處的一處小巷口,老漢窄身進去,又走了很長一段路,七彎八拐的進了一座三進出的小院,裡面就是崔元浩上下五口人居住的地方。
開門的是一個瘦弱女人,兩眼無神,身體憔悴,頭發又枯又燥,身上羅裙布滿補丁。一旁跟着十七八歲的癡傻兒,和女人模樣相似,衣袍也破舊,搖頭晃腦的急着要看老漢手裡的東西。
拿了銀兩後,老漢去米鋪買了二斤雜糧和一壺清酒,再加一份小菜,這是五口人的吃食了。
姜蕪聽了一會兒牆角才悻悻離開。
折道去了林府。
林殊見來人也沒驚奇,讓人看了茶留兩人在屋。
“貴妃娘娘深夜造訪,是來看我的?”
姜蕪取了帷帽,露出一張迎了風霜的疲憊臉色,直言開口∶“今日來是以盟友的身份請林小姐幫一個忙。”
林殊淺笑∶“我的榮幸。”
姜蕪長話短說,将計劃告訴林殊。
祿米蘇木折俸,是太後和李之高一手促成,惹得群臣不滿,隻是礙于太後威嚴不敢發作。權勢大品階高的官員自然不愁,無需親自去拿祿米蘇木兌換現銀,不少商家店鋪上趕着做這場虧本買賣。隻有像崔元浩這樣,品階低,家境清貧,朝堂中又無倚仗的官員處處窘迫,生活發難,甚至到了山窮水盡,彈盡糧絕的地步。
姜蕪說∶“林家乃大周第一富商,一騎絕塵。朝廷國庫空虛,用祿米蘇木折俸的事林小姐大概也聽說了。”
林殊道∶“林家從不參與朝堂政事。從前不參與,今後也不會參與。”
“上一次李之高的事都是我背着家父偷偷操辦,已經違背祖訓,這要是被家父知曉,恐怕得打斷我這雙活蹦亂跳的腿。”
“娘娘也不忍心看我今後輪椅上度過餘生吧!那樣,可太殘忍了。”林殊喝了口熱茶,嬉笑道。
“林家不參與朝政,可已經身處漩渦中心,這不也是林小姐自己說的嗎。”
“既然要求自保,可不能沒人倚仗。鎮北侯府雖敗了,可擺在林小姐面前的,不是有更好的選擇?”姜蕪說。
林殊斂起笑,“背靠大樹好乘涼。娘娘怎麼知道這棵樹載得動林家?”
“我林家百年基業,可不能毀在我手中,那不然我老爹非得氣死,死前還要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我這人吧,除了長得好,才貌俱佳,還孝順。”林殊伸了懶腰,打着哈欠。
“娘娘請回吧。”林殊道。
姜蕪思忖道∶“若以皇商的名頭,不知能否請林小姐幫這個忙?”
“皇商?”林殊喃喃。
“娘娘一個宮妃,能做陛下的主?”
“你不必管,隻需回答我能與不能?”
林殊妥協道∶“事成之後還請娘娘多費心思。”
“不過這确實麻煩,一來就是得罪朝中大官,成為眼中釘的事,我損失好大的,一不小心還會沾上性命之憂,可不劃算。”林殊眼珠轉動。
“我會奏請陛下,給林家一道保命符。”姜蕪想到那道無字聖旨。
“我隻是不明白,聯合京都商鋪拒絕收購祿米蘇木,是陛下的主意還是娘娘的主意?”林殊問。
姜蕪沉默,須臾後回答∶“隻要得利者是我們,又何必在乎是誰的主意。”
“今夜的事,還請林小姐保守秘密。”
“自然。”林殊道,他會做得悄無聲息,他目前還不想成為衆矢之的。
“另外,清貧的官員售賣蘇木,還請林小姐伸以援手。”
回宮後,宮人來報,說許婕妤已等候多時。
許凝知?
姜蕪困惑,昨夜長甯宮的事後宮皆知,許凝知是太後選入宮中,得太後蔭庇。又是太後的遠方侄女,這時候來長甯宮,她不要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