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安一路往西北。
見到姜蕪無事,他松下心,那份痛徹心扉的悲傷終于在見到姜蕪那刻結束。他眼中總算有了釋然,隻是感傷姜蕪瞞下自己。
他告知自己,姜蕪這般做是有自己的原因,他也由此理由說服自己。
長風到他身旁,道∶“娘娘此行往西,是去找陳容無疑,不攔着嗎?”
沈清安眉若遠山,看着姜蕪遠去,幾分傷神,道∶“無妨,本就是留給她的。”
長風點點頭。那日主子讓自己去禦史台獄,為的就是要陳容心甘情願為姜蕪效力。
沈清安重新指派暗衛周身保護姜蕪。長風是絕然不肯離開,他隻會全心全意的效忠沈清安,所有事物在沈清安面前都得往後,連他自己也是。
三日後,長風找到了黃藥師,他奔走流竄在京都周圍的各大州府,隐姓埋名,換了個身份,難怪他們一直找不到他。
黃藥師身體幹瘦,頭發胡子花白,見到長風就像見到親人,老淚縱橫,顧不得身上髒兮兮的就往長風身上湊,要抱他。
長風連連後退,長劍抵在身前,看了眼黃藥師滿身泥诟,再聞到身上傳來的馊味。
他不該嫌棄的,可忍不了這味兒,說∶“老黃頭,要不你先洗洗?”
黃藥師幾天下來沒日沒夜的趕來,連覺都不敢多睡,生怕耽擱了時間,這會兒看沈清安臉色,别開長風的劍,從身上掏出一個瓶子。
“鄉裡人,不講究這些。”
搭上沈清安的脈搏,眉頭擰得更深,蒼老的臉上挂着擔憂,“你這毒入了骨髓,沒得治了。”
黃藥師長長歎了氣,他行走江湖,懸壺濟世,本來見慣生死該處變不驚的。但常常對生命消逝無奈的感慨。
他給沈清安配藥有兩年多,一直壓制着毒性,天蠍子毒無解,隻能用藥延緩壽命。
前幾月還有稍緩的迹象,卻在兩月前突發,病情急轉而下,原來的藥已經起不得作用,隻能加大劑量,對身體損耗極大。
黃藥師囑咐道∶“毒發的時候能忍盡量忍着,實在忍不住再用藥,這藥依賴性極強,日後怕是斷不了了。”
沈清安餘光落到藥瓶上面,思緒卻不知飄到哪裡。
他深沉孤寂,冷漠不近人情,身上總保持着與生俱來的倨傲和問鼎九五的威嚴。他由生到死,有些東西從來不敢奢望,如今體會一遭已經無憾。
隻是他既然承了這個位置,他有責任承擔起大周興衰存亡的責任。
他時命不多,有生之年,他希望能有看到海清河晏,盛世清明的一天。
黃藥師道∶“這毒歹毒啊,要人斷子絕孫!下毒的人蛇蠍心腸,不僅要人肝腸寸斷而亡,還要背負不孝罪名。”
“老夫多嘴,你的身份,能做到此地步已經很好。但,你這樣的出身,身份,他日真的挺不住,可想過留個後代?”
留後?
沈清安沒想過。
他體内的毒不允許他有過分肖想。房中事和後代,他從來不去想。
清心寡欲也好,全部身心放在國事上。他的時間不多,總要給大周一個交代。
長風難過起來,躲到暗處偷偷抹着眼睛。他幾乎和沈清安一起長大,十幾年的交情。雖然沈清安是他主子,但他們的情誼從來不止于此。
他們共同經曆過生死,并肩作戰。長風最是知道沈清安的責任,抱負和不甘。要他眼睜睜看他死,他做不到,卻無能為力。連天底下最好的藥師都給他判了死罪,他能如何?
長風越發不可控制,大哭起來。
沈清安道∶“我這個位置,能者居之。”
隻要對大周好,對百姓有益。
他眸色黯淡下來,往往勸住自己的全是逼迫自己去接受。
“你要是願意,老夫可以……”黃藥師生了悲憫之心,真切的想幫眼前的少年,不是谄媚的讨好權貴,而是由心的覺得他太苦。
兩年前他接手沈清安時,身上不止一種毒,多種毒素蔓延全身,許多已經滲入骨髓,有的毒互相交織,形成新的毒。
他六十年行醫生涯中,從來沒遇到過如此棘手的病人。他姑且稱他為病人,實則卻像個毒窟,身體裡的毒兇險的很。
他花費整整一個月時間,将他體内毒素逼出,整副身體大換血,骨頭也重新清洗一遍,如此反複幾遭,連麻沸散也不能使用。
沈清安就這樣生生挺着,每一日都在煎熬中,每一日都遊走在生死邊。他要是心懷鬼胎,或是稍有不慎……
黃藥師有很多次不忍心下手,卻被沈清安安撫。
他憋着一口氣,挺了過來。黃藥師問他,什麼讓他求生意志如此強?
沈清安沉默許久,告訴他,他之所以不能死,是因為還有未完成之願。
後來黃藥師才知道,沈清安是天下之君,放不下天下黎民。
實則還有一願,他不敢說,甚至不敢讓它見天光,深深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