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程拱手:“過譽。”對于這種小孩幼稚的低端伎倆,他從來是看不上的,也根本不會放在眼裡。
又是幾輪點到為止的比試後,這場“晚宴”也終于在樂師的樂聲中結束。
月影寥寥,寒光寂寂,蕭十安與曦雪兩人并排走着,身後跟着幾個侍女侍從。深夜的叢影裡,一個人影遠遠地緊跟,他身形很快,很隐秘,潛伏是他最拿手的,所以連曦雪也未能察覺。
“你在跟蹤殿下?”
弦肆羽的脖子上橫了一把銀刀,他竟然完全察覺不到葉無常的靠近。
兩雙同樣冷的眸子撞上,他語氣波瀾不驚,“我在保護。”
葉無常感覺到弦肆羽的氣息變化,知道他時刻準備着出手。
“殿下不曾吩咐暗衛。”他一語道破。
被拆穿的弦肆羽也不慌張,微微勾起嘴角,“你可以去告密,但殿下會信你,還是信我?”他底氣十足。
葉無常不語。
他恢複了冷淡的神情,認真道:“這是上面的指示,我不會傷她,别多問。”
葉無常利落收刀,但刃之鋒利還是在弦肆羽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他深深看了一眼弦肆羽,随後一言不發地又隐沒在黑夜裡,一樣的神不知鬼不覺。葉無常的潛伏能力居然比他還強,讓他完全感知不到任何迹象。
葉無常卻不知,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弦肆羽的手心就開始出汗,呼吸紊亂。弦肆羽深知若是剛剛與葉無常交手,自己絕無生還的可能,他有一瞬間内流露出了強烈的殺意。
那樣冷冽的眸子,他無法想象能出現在那個對蕭十安言聽計從,從來都是一副懦弱膽小的樣子的葉無常身上,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他的溫順是裝出來的,那麼此人絕對比自己還要危險。
今夜是蕭十安他們留在北華的最後一夜,然而卻并不安穩。南樂那邊雞飛狗跳,聽傳話的人來報,說是鄭道中在帳中被一條毒蛇所咬,而鄭道中的帳外有層層重兵把守,别說蛇了,連個蚊子都飛不進去,這蛇卻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開守衛進入帳中。
衆人猜測是有人操控了蛇傷人,但在場會控蛇術的隻有北華的正統王室陸存意,所以無人敢将這猜測宣之于口。陸存意得知消息後也是肉眼可見的驚訝,因為這蛇特殊,身含劇毒,尋常藥草無法起作用,隻有會控蛇術的人的血才可以解毒,陸存意隻能不情不願地放了血給他喝。
南樂和北華都是一肚子的氣,陸存意更是蒼白着一張臉直接擺駕回宮了,但這并不能打消鄭道中的疑慮。他懷疑,是蕭煜和陸存意又暗自聯手來對付他,不然陸存意與自己無冤無仇,怎麼會痛下殺手,這樣得不償失。
但再多的懷疑也沒用了,因為他已經離開北華了。
弦肆羽是個記仇的,他旁敲側擊地暗示曦雪葉無常不是個善茬,曦雪本就對他多有提防,又不疑弟弟的話,原本看他對公主的态度有了三分敬意,那三分也變成了十分警惕。
穿百裡黃沙時,曦雪找了個話頭跟葉無常聊了起來,說以他的身手本事可以有一番大作為,願意舉薦他去參軍,并直接從副将做起。可葉無常卻是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反問:“曦雪姑娘可是覺得我做得不好?”葉無常的眼底冷了幾分,他不知道自己從心底莫名翻騰上來的殺意是怎麼回事。
他隻知道,曦雪想讓他離開公主,離開昭昭,為什麼?
葉無常幾乎将這些話寫在臉上,曦雪察覺到他的不同尋常,又問:“你為什麼非得待在公主身邊不可?你不想往上爬嗎?你就甘願一輩子做侍衛嗎?”
她一股腦全問了出來,但葉無常隻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呢?你為什麼甘願做一輩子侍女。”
曦雪愣住了。
思緒飄蕩,她想起那天,那個改變她一生命運的日子。
曦雪和弦肆羽本是罪臣之子,按律一個當流放,一個賣到秦樓楚館,當時曦雪隻有10歲,弦肆羽6歲,可是他們倆都是外頭養的,連一天福都沒享過,就要因為這個糟糕透了的爹過糟糕的一輩子。蕭十安聽說後,不忍心讓他們就過這樣的人生,向宸帝讨要了他們,收了做侍從。
她從前和弟弟吃糠椰菜,睡冷席,後來被關進大牢時還被蹭出一身傷,蕭十安給了她熱湯和暖被。她從前沒有正經名字,娘隻叫她賤丫頭,可蕭十安給了她名字。
蕭十安溫暖光滑的小手牽着她粗糙冰冷的手笑着說:“以後你叫曦雪,晴光照雪,你就像冬日裡的雪光一樣,看着冷,其實是暖的,是我的曦雪!”不是賤丫頭,不是喂,那個誰,是蕭十安,是公主的曦雪。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還有另一層含義,曦雪,是太陽一照,白雪就會融化,露出的是生機勃勃的草地,鮮花,她幸福的後半生。
不知不覺,曦雪雙眼已經含了淚花,如果不是公主,她如今會是怎樣的光景?是任人觀賞踐踏的玩物還是像她母親一樣見不得光的外室?
她眨了眨眼,聲音溫柔而低:“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這一生不可多得的光,服侍她一輩子,我心甘情願。”
葉無常也平靜了下來,啞聲道:“我也心甘情願。”
曦雪擡眸看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見到殿下時,我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像是有個人在心底告訴我,我必須要保護她,跟在她身邊,哪怕不惜舍棄自己的性命。”但他還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是,他覺得殿下絕對不會喜歡他原本的樣子,他必須要裝得弱勢乖順,她才會多看自己一眼。而葉無常不敢将這些也告訴曦雪。
看他的樣子不像說謊,曦雪心中的警惕少了幾分,也不願再多試探,轉身撩了簾子回了車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