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風雲樓”出來時,正午的日頭已有些西沉了。在未婚妻面前小露一手、此時正值春風得意的蕭衍蕭大少爺志得意滿地大笑道:“三弟,今天這酒喝的爽快!真是好久都沒這麼舒坦了,這空氣啊,就是比京城的新鮮!”
他這一番前言不搭後語,沈夜北聽在耳中直皺眉,語氣上卻隻能接着勉為其難地客套:“大哥既然來了,便多住幾天……”
最後一句沒說完——因為就在這時,槍聲響了。蕭衍隻覺右肩一麻,緊接着便聞見了血腥氣,之後才猛地開始覺出了劇痛。
自己這是……中槍了?
他捂着傷口難以置信地倒下去時,沈夜北已經先他一步做出了反應。“砰”的又是一槍,兇手在前面第二個巷口處轟然倒地,疼得慘叫出聲!直到這時,沈夜北才收回手*槍,立刻轉回身來俯身扶住蕭衍:“大哥!”
沈夜北平時看起來冷冰冰的,可如今自己真受傷了,他表現得倒還像點樣子。蕭衍忙裡偷閑地又得意了一秒,緊接着就被劇痛刺激得一咧嘴:“嘶……嘛事兒沒有,根本就沒傷着要害!”
沈夜北沒再多言,而是幹淨利落地開始給他處理傷口。蕭衍原本疼得厲害,可無意間瞥見沈夜北的側顔,竟一時忘了痛,反倒看得癡了。
……自己這便宜三弟,長得可真是萬裡挑一的好看。天生的美人胚子啊!
他看向沈夜北的時候,沈夜北卻微微偏過頭去看向了被他一槍撂倒的人。衙門派來的官差已将此人五花大綁,可此人卻仍負隅頑抗,一邊拼了命地掙紮一邊破口大罵:“狗官!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京都,圍宮。
鳳儀殿。
隆懿太後坐在躺椅上,旁邊的小德子不疾不徐地替她搖着扇子。她今年已三十有九,不再年輕了,可仍舊相貌姣好、容光煥發。她的身邊,年僅十七歲的德容公主身着華麗的宮裝,雙手絞着手帕,輕輕地咬着下嘴唇,撒嬌道:“母後~”
她說着這話的時候,眼睛看着的是下面跪着的男人。男人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襲素白的布袍罩着他那骨瘦嶙峋的身體,遠遠望去仿佛一抔枯骨,偏生一張臉還是如從前那般清俊儒雅、神情淡然,令人見之忘俗。隆懿太後不打算搭理自己這親女兒,反而瞄了眼台階底下之人,良久才謾聲開了金口:“張大人,甭繼續跪了,起來吧?”
“謝太後隆恩。”張弘正應得輕松,然而真要起來的時候卻掙紮了幾下都沒成功——這不能怪他,畢竟,之前被錦衣衛和獄卒沒日沒夜地折磨了好些日子,大半條命都折進了诏獄,能活着出來已是萬幸。多虧旁邊的小黃門攙扶,他才終于勉強站起身子挺直了腰闆。
隆懿太後瞧着他這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轉頭對旁邊的小德子:“瞧瞧,瞧瞧張大人這樣兒!昔日運籌帷幄、意氣風發的張太傅,可不是現在這般光景呐。”
她的年紀其實不算太老,但語氣卻仿佛是鄉村的老太太一樣慈祥和藹,聽着令人如沫春風。小德子趕忙應道:“張大人能沉冤得雪,都得仰仗老佛爺您天恩浩蕩,否則呀,命都難保喽。”
說着這話,他那一雙小眼睛賊兮兮地掃向台下,那眼神仿佛是在說“還不叩首謝恩,你這不知死活的酸儒!”
張弘正混迹官場十年有餘,哪能看不出火候,當即再度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罪臣張弘正,叩謝太後天恩。”
先帝楚祯暴斃,帝黨盡數慘遭屠戮,他作為帝黨之首竟最後得以存活,其中原因張弘正自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隆懿太後将他這一言一行仔仔細細審視了幾番,才又重新露出笑容:“得了,以你張太傅的傲骨,還是别勉為其難了罷!再說,這也不是哀家的意思,要謝,你合該謝謝容兒。若不是她勸着,哀家還真就不想饒了你這一次!”
她說這話的語調輕快,可話裡的内容卻令人不寒而栗。張弘正有些詫異地轉臉看向一旁的德容公主——也就是大楚七公主楚容,正疑惑着,卻見楚容兩手互相絞着上前幾步,蓮步輕移走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去,親手将他扶起:“張……張大人,既……既然是母後恩、恩典,你、你且受了便……便是。”
“罪臣謝過德容公主。”張弘正起身後立刻又後退一步,不動聲色地掙開了她的攙扶,微微俯身以示謙恭,卻再也不發一言。楚容還要說些什麼,卻聽玉座上的太後冷聲道:“容兒!張大人累了,該讓他好生歇息。”
待出了鳳儀殿,隻着了一身單衣的張太傅在初春的乍暖還寒之中狠狠打了個哆嗦,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已是慘白中泛着病态的潮紅,僅僅走了幾步路,眼前便是一黑——
此時此刻,鳳儀殿内。一頭霧水的楚容回過身去,半天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張秀美的小臉兒氣得通紅。過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她才結結巴巴道:“母、母後,兒……兒臣不……不明白。”
“容兒,”隆懿太後歎了口氣:“你呀!多大的孩子了,還和小時候一樣天真!你以為母後真是因為你求情才留他一命,那就是大錯特錯。張弘正這個人,能力出衆,就是太過恃才傲物了些,打磨打磨可堪大用。如今我大楚内有革命黨興風作亂、外有蠻夷列強環伺,他這樣的人物對于帝國而言,是危機下的中流砥柱——否則,以他之前和楚祯那不孝順的東西聯合起來對付哀家,就這一條罪狀便足可誅其九族!”
“可、可是,母後,我……兒臣真的喜、喜、喜歡……張、張、張大人……”
“此人眼高于頂,何況心裡也沒有你。”隆懿太後根本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容兒,你必須明白自己所處的立場!再說了,張弘正他是個鳏夫,堂堂帝國公主豈能下嫁?傳出去豈不會被列國恥笑!”見楚容還要辯駁,她便不耐煩地一揮手,眯起細長淩厲的鳳目:“夠了,你先跪安吧。個中道理哀家已掏心窩子地教了你,且自行領悟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