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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且去歇息,我來審。”沈夜北面無表情道。
上級的指示就是命令,何況他還是整座襄城縣衙裡出了名的“上進”——換句話說,為了升官發财,沈頭兒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的忘我工作,因而沒人質疑,也沒人阻攔。
“周先生。”
不知何時,刑堂内亂哄哄的吵嚷聲盡數消失,唯有火光哔啵作響。周清海艱難地擡起頭來,正對上一雙湖水般的碧綠眼眸。沉默半晌,他才略帶嘲諷地開口:“……沈大人?”
“你認識我?”
“自然。”周清海重重地咳了幾聲:“以一己之力……破壞軍*火交易,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混血官差,沈夜北,沈大人。”
頓了一頓,又道:“你的名氣,可是大得很啊!”
在當今大楚,“混血”兩字等同于罵人雜種,乃是一種隐晦的侮辱。然而沈夜北并不生氣:“如此甚好,免得我多費口舌。既然周先生知道軍火交易一事,可否說的更詳細些?”
周清海不屑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竟笑出聲來:“沈夜北,無需再演戲了。要殺要剮,動手吧!”
意想之中的酷刑并未到來,因為沈夜北仍舊沒有動怒。他負着手來回踱了三圈,最終停在了半步之遙,微一擡手,便将人從刑架上解了下來。周清海震驚地眼看着他把自己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聽得他語氣淡淡:“周先生,沈某沒有敵意。”
這麼說着,沈夜北起身端了一杯溫水遞給他。周清海眉頭緊鎖,一句“惺惺作态”剛要出口,卻聽對方輕描淡寫道:“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荊州複興黨的領袖。”
什麼?!
周海清的瞳孔瞬間收縮。對于沈夜北此人,他早有耳聞——傳言中,這個綠眼睛的俊美男人是個冷酷殘忍的魔鬼,落在他手上的,無論是山賊馬匪、農民起義軍還是革命黨人,無人能夠生還。可現在眼前這個蒼白得有些病态的混血青年,神情卻是極為平和的,甚至在發現他無力拿起水杯之際親自将水送到他唇邊:“無論你信我與否,我都非常敬重你們的理想,和對同仁的信義。”
他安靜地看着周清海将水飲下,忽而反問道:“周先生,你怕死麼?”
“怕死,就不做革命黨人了。”周清海補充了一點水分,總算恢複了些精神,勉強道:“沈大人若想以退為進勸降周某,可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不,你誤會了。”沈夜北道:“我今天來,隻是想和你探讨一個哲學問題。”
周清海驚愕地瞪着他,仿佛他的頭頂上長了兩隻犄角。眼前這個面容肅穆的家夥深夜跑來這種鬼地方,就隻是為了跟他這個“亂黨分子”讨論哲學問題?是他受刑太多、被折磨出幻覺了嗎?
那邊,沈夜北自顧自地開了話頭:“為什麼要加入革命黨?”
“為什麼?”周清海強撐着坐直身體,被血染透的碎發下,眼中寒光乍現:“為了推翻這個腐朽的朝廷,為了讓全天下百姓活得像個人,而非任權貴魚肉的奴隸!為了驅逐列強,振奮舉國民衆之精神,讓大楚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他忽而冷笑:“這個理由夠充分嗎?”
沈夜北搖了搖頭:“周先生,據我所知你是大楚富商之子,家财萬貫,可保幾世衣食無憂。即便如今朝廷内憂外患,大廈将傾,以你們區區百人、千人行造反之事,也無異于蚍蜉撼樹;一旦失敗,你們所面臨的的下場不僅是自己以身殉道,就連家人都性命難保——你死了,你的父母、妻子、兒女怎麼辦,考慮過麼?”
“忠孝兩難之時,自當以忠為先。”周清海淡笑道:“若人人都如沈大人你這麼瞻前顧後,貪生怕死,無論多麼邪惡的統*治都會千秋萬代地□□下去!”話鋒一轉,聲調陡然冷到極緻:“道不同不相為謀。沈大人,請回吧!”
算起來,這已經是第二個人對他說出這句話了。沈夜北的視線掃過他幾乎露出白骨的腹部,輕歎一聲:“我救不了你,周先生,但是我敬重你——”
“所以,我會給你一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