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某處私宅,地下室。
沈夜北箕坐在陰冷的地面上,百無聊賴地望着眼前還沒來得及“審”他、自己就開始内讧的幾個年輕人。
“怎麼不殺了他?還把他帶回來?”
“理事都沒發話,怎麼殺?再說……”
“這狗雜種忒的心狠手辣,殺了我們那麼多兄弟,留着幹什麼?你們不敢動手,我來!”
最後一個發話的人說到做到,當機立斷地上前幾步,微微彎下腰去瞪着他:“雜種,還有什麼遺言嗎?”
沈夜北沒回應。這人覺得有些尴尬,于是擡腳就踹了下去,正中小腹。這一腳相當結實,以至于他瞬間就差點喘不上氣來,“咳咳咳”地咳嗽了一陣子,險些吐血。
媽的!幸好不是踹在傷口上。
這人見他挨了踹也不吭聲,竟被激起了淩虐的性質,興奮地就要開出第二腳。可惜還沒踹下去就被人攔住了:“慢着。”
沈夜北的頭被迫擡了起來。眼前的年輕人容貌甚是清秀,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透着股狠勁兒:“還記得我麼?”
此人正是此前将他劫來此處的領頭人。沈夜北别開眼,并不打算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下一秒,隻聽“嗤啦”一聲輕響,他的衣襟被狠狠撕開,露出裡面仍浸出血色的、纏裹着紗布的左肩——
“果然是你!”
年輕人的臉陡然猙獰起來。他惡狠狠地一把揪着沈夜北的前襟,厲聲道:“那天晚上就是你傷的我!”
“哦,是你。”
沈夜北任他拽着,病恹恹地翻了個白眼,冷嘲熱諷道:“你先開的槍,卻怪我自衛反擊?很講道理啊。”
話音未落,肩頭就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
傷口結痂處被匕首生生撬開,連同未愈合的部分一起撕裂,瞬間鮮血汩汩而下!
“……”沈夜北疼得幾乎暈厥,可不知怎的就是一聲呻*吟都沒出口。若不是此時被結結實實地捆在牆柱上,他此刻恐怕早已痛到滿地打滾了。年輕人抽*出匕首,然後徒手攥住他傷口迸裂的左肩,獰笑道:“就算不是為了我自己,我也一定不會讓你死得太舒服——沈夜北,我要用你這條狗命,祭奠周清海和其他所有死于你手的兄弟!”
周清海?
呵,原來如此。
沈夜北也僅是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随便你。隻不過你這個級别的,有權力處置我嗎?”
年輕人被他問住了。他原本看上去一直是憤怒到近乎失智的模樣,可腦子裡卻比誰都“門兒清”:不錯,這回之所以隻是将沈夜北抓回來而不是将其當場斃命,自己确實有私心——而這點子私心,很明顯,已經被沈夜北這混賬官府走狗給拿捏住了。
柳餘缺收到複興黨理事會指令時,正和瓦西裡把酒言歡。身為一個基輔羅斯人、楚國人眼裡的“老毛子”,瓦西裡并未辜負這一美名,喝起酒來頗有些不要命的架勢。酒過三巡,柳餘缺眼睛幾乎都喝直了,可瓦西裡看起來卻還是精神抖擻,清醒得像是剛迎頭潑過三桶井水一般。他正想和眼前這位毛子親切友好地插科打诨一番,卻不料一位黨内同仁走了進來:“柳理事,上級指示到了。”
“喔。”柳餘缺大着舌頭,醉眼朦胧地歪頭看向他:“什麼時候撤?”
“……”同仁尴尬地張了張嘴,半晌才擠出一句:“理事會的決議是,要求我們五日内再次針對襄城發動一次總攻。”
媽的,這是瘋了嗎?!
柳餘缺心裡憋着的火“騰”地就蹿了起來。他罕見地收斂了臉上向來親切和善的笑容,冷冷道:“再?嫌兄弟們上次損失不夠慘重?還是生怕大家夥兒活得太長了?”
同仁猶豫着尋找措辭:“可這畢竟是理事會的決定,柳理事,我們——”
“柳,”瓦西裡也在一旁勸道:“先不要急,我建議,你給你的上級發一封電報,問明原因,再做決定。”
“不,瓦西裡。你不明白……”
柳餘缺煩躁地負手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幾圈步子,先前的醉眼朦胧早已煙消雲散,此刻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已然恢複從前的清明,一字一句道:
“理事會做出的決定,原則上,我們底下辦事的隻能服從。但這件事,我沒法服從。”
後半句沒能說出來——他們這是要拿兄弟們的命當誘餌,做炮灰!
“還有一件事,柳理事……”傳信的同仁小心翼翼道:“林賽托我轉達您,那個怙惡不悛的襄城官差沈夜北,抓到了。他說,讓我向您請示如何處置——”
“什麼?!”
柳餘缺驟然睜大雙眼,臉上的表情隻能用“驚愕”二字來形容:“沈……他在哪裡?”
“哥!”
随着一聲清脆的少年聲音,林賽挾着冷風從門外大步走了進來。已經不用再問了:因為就在他的身後,滿臉血污的沈夜北被幾個年輕人挾着拖了進來,看模樣,竟似已然昏過去了。
“柳大哥,就是他!”
柳餘缺此時已經煩躁到了極緻,偏偏林賽又是個不長眼的,還興奮地接着火上澆油:“那天晚上就是他開*槍打傷了我!”
他确實有不長眼的本錢。複興黨荊州分部衆多同仁之中,柳餘缺最喜歡他,對他也最好,好到簡直如同他的親兄長一般。然而這次柳餘缺的表現卻讓他有些困惑——
對于他近乎撒嬌的“指控”,柳餘缺卻理都不理,恍若未聞一般走上前來,然後俯下/身去,輕輕擡起沈夜北的臉。
……傷得好重。是被小林折磨成這樣的?
“咳咳……”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沈夜北艱難地睜開雙眼,灰綠色的眸子略略掃視一番四周,最後直勾勾地定格在他的臉上。柳餘缺以為他會說些什麼,結果卻猜錯了——沈夜北什麼都沒說,隻是頹唐地垂下眼簾,額頂滑落的鮮血流到了睫毛上,然後又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一時詭異的寂靜。
不對啊……
柳餘缺大腦飛速運轉,脫口而出的卻是:“哦,是嗎?小林,你沒受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