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陳謙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飯吧。”
話雖這麼說,他卻一直沒走,就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沈夜北。沈夜北垂頭看向飯碗裡的面湯,搖了搖頭,小聲道:“我還不餓。”
“真的不吃嗎?”陳謙态度确實意外的堅決:“你這麼年輕,還在長身體呢,不吃飯可不行。”
說罷,他微微彎下腰去,捧起飯碗端到沈夜北面前:“孩子,趁熱喝些。就算想離開這裡,也得有力氣才行。”
沈夜北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喝了,你真能放我走嗎?”
“可以,我答應你。快喝吧。”
沈夜北遲疑着伸手接過飯碗,顫抖着向自己的唇邊送去。陳謙剛想松一口氣,眼前的俘虜卻忽然反問了句:“我若不喝,會怎麼樣?”
這一句的語氣卻是截然不同的冷靜,甚至冷靜中透着一股子奇怪的漠然,全然沒了之前的慌亂無助。
陳謙沒有立刻回答。左手袖口陡然寒光一閃,下一秒,匕首已然刺入對方心口!
“不喝,那我就隻好親自動手,送你上路了。”
直到感覺對方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小,氣息愈發微弱,他才終于笑着說出了自己真正想說的話:“以為你是蕭衍的人,我就不會動你?天真呐,年輕人。下輩子千萬别再輕信别人,昂。”
然後,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怎麼回事?匕首居然拔不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原本應當被利刃刺進心髒一命嗚呼的俘虜,此時居然也低低笑了起來:“蠢貨。”
當聽見這兩個字時,陳謙已經來不及發怒了——因為他的兩隻手就在同一時刻被什麼東西瞬間貫*穿,整個人被帶得向後仰去,死死釘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沈夜北也松了手腕上的繩索,悠然走到他身前不足半步之遙,擡腳就踩在了他的臉上。他踩得并不用力,陳謙也沒有出言呼救:
因為,他很快就意識到,穿透自己掌心的“東西”是千機絲了。隻要他敢喊叫,這比蠶絲還細、卻比鋼筋還硬的鬼東西就會瞬間将自己切成幾段!
“我從來就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自己。”沈夜北溫溫柔柔地俯身,正對他的雙眼:“所以方才那幾句廢話,還是悉數奉還為好。”
“沈夜北,你果然背叛了朝廷。”陳謙也不慌張,冷笑道:“跟着亂黨混,就不怕有朝一日死無葬身之地?”
沈夜北腳上用了力氣,陳謙立刻就疼得險些慘叫出聲!
“省些力氣,我還有話問你。”沈夜北不以為忤,将陳謙的臉在地上碾了又碾:“除你之外,官府還安插了誰?”
“你……你也省、省些力氣罷!”陳謙隻覺自己腦漿都快被擠壓出來了,疼得死去活來,隻能斷斷續續地咒罵道:“你……你這、吃裡扒外的……狗……!”
“你可以不說。”沈夜北稍稍擡起腳,給他喘息的時間:“我也知道你們這種人骨頭硬,嘴撬不開。這樣吧,你先死,你的老婆孩子很快就會下來陪你。”
他的語氣是如此平靜,以至于陳謙竟有種錯覺——一種正在菜市場上讨價還價的錯覺。“……你在吓唬誰?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
沈夜北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又怎麼可能查到自己的妻兒老小?這混賬東西,定然是在诓他!
沈夜北幽幽道:“你是烈士,朝廷自會撫恤你的家人。作為被你舍命相救、又親眼見證你被亂黨分子殺害的我,自然也有理由去探望你的妻兒老小。哦,對了。既然你是廠衛的人,肯定也嘗過‘神仙肉’吧?那味道着實不錯。你的兒女年紀又小,皮肉嫩滑,蒸煮烹炸樣樣皆可,若再輔以調料——定然,可稱人間佳肴。”
陳謙臉上血色瞬間全部褪去!
所謂“神仙肉”者,正是錦衣衛及東西廠(合成“廠衛”)盛行的一種酷刑。說白了,就是以屠宰豬牛羊的方法将活人骨肉分拆,去掉頭顱及不可食用之處,其餘部分做成菜肴——為了增加恐怖效果、更好地折磨犯人,有時還會将切下來的肉喂給受刑者,直至其精神崩潰為止。因而,絕大部分經受過此種酷刑之人都老老實實地招供了,不為求一條生路,但求速死。
“呵,你……”好半天,陳謙才堪堪找回自己的聲音:“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說大話難道不怕風大閃了嘴?哈——”
下一刻,他倏然殺豬般慘叫出聲!
“上次蕭衍請客,我跟着吃了些熟的。”沈夜北将剛從他肋骨上剜下來的一小片肉放進嘴裡,輕輕咽了下去:“這次嘗嘗生肉的味道如何……嗯,有點腥。”
沈夜北“失蹤”了一天一夜之後,終于在第二天夜裡回到了縣衙裡。一進門秦放就像小雞仔見了老母雞似的撲了上去,後面并不存在的尾巴拼命搖來搖去:“老大!你去哪兒啦,我們都以為你出事了!”
“把‘們’去掉,隻有你。”沈夜北面無表情地怼了他一句,轉身就進了茅房。秦放八卦地站在外面豎起耳朵聽,果然聽到裡面隐約傳來幹嘔的聲音。
難道是沈頭兒吃壞肚子了?那反應也不該是嘔吐啊……
過了一陣兒,沈夜北才從茅房裡扶着牆走了出來,腳步有些踉跄。秦放見他一臉虛脫的模樣,不由膽大包天地起了促狹的心思:“矮油~老大你這是去哪兒風流快活去了?看來内姑娘挺帶勁兒啊嘿,看把您老人家給累的……”
“我這兩天不在,衙門裡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秦放樂了:“蕭大人不開金口,誰敢得罪您?都消停得很呐。”
這就怪了。周史、王粲之流欺下媚上,不興師問罪找自己的麻煩很正常,讓他奇怪和不安的是蕭衍的反應——“不開金口”,這是什麼意思?
雖說王粲沒主動找麻煩,可官門做事,總歸要講規矩。匆匆洗了把臉,把身上濺了血的衣服換了,沈夜北闆着一張死人臉去向上司彙報情況,卻不曾想正撞見從正堂裡門往外走的蕭衍,登時氣氛尴尬了起來。
“三弟!兩天沒見你,去哪兒了啊?吓死我了你!”不等他反應過來,蕭衍哈哈大笑着一把攬過他的肩膀:“聽小秦子說是去喝花酒了?嗳,這麼好的事情怎麼不叫上哥哥我?‘不夜城’的娘們兒是不是特帶勁兒,能勞動老弟你三番五次流連忘返,還徹夜不歸?嗯?”
他這最後一個“嗯”字,音尾上揚得簡直有些俏皮。沈夜北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更不知道該如何接下他的話茬,隻得硬着頭皮扯出一個笑來:“讓大哥擔心了。”
蕭衍稍稍側過頭去看他。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時,沈夜北不自知地駝着背,眉毛略微蹙起,眼神黯淡無光,一副被壓力壓垮了的模樣——
這一切,竟反倒勾起了他戲弄的心思。于是蕭衍順勢提議道:“哎,這話就見外了。這樣吧老三,反正我也替你告了假,咱兄弟倆去銷金窟快活快活,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