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北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不喜歡貓,非常的不喜歡。
對此,少時的柳餘缺曾多次取笑他。“你自己就長得跟個貓似的,怎麼還讨厭貓?同類相斥呐?”
沈夜北面癱地白了他一眼,沒吭聲,扭頭看向地上的野貓玩兒老鼠。隻見這皮毛油光水滑、大眼睛跟倆燈泡似的“萌物”百無聊賴地用爪子把底下的老鼠扒拉來、扒拉去,玩兒得不亦樂乎;老鼠則發出驚恐萬狀撕心裂肺的“吱吱”聲,蹬着四肢細短的小腿拼命逃竄,卻一次又一次徒勞無功地被重新抓回來……仿佛一個無解的宿命循環。
“你不覺得,貓特别像人麼?”他反問。
柳餘缺樂了:“小怪物,你這豐富的想象力和多愁善感的勁兒是跟誰學的?跟你人設完全不符啊喂!”
人設?沈夜北又從他嘴裡聽來一個新詞,但很快就從字面意義推測出了其本來含義——再者,柳餘缺總會莫名其妙地冒出些怪話來,如今他已見怪不怪了。
那廂柳餘缺自顧自笑夠了,才堪堪想起正題:“是不是覺得貓這種動物特别殘忍?動物界除了如貓等少數幾種之外,幾乎不會出現單純為了找樂子而虐殺獵物的捕食者,而人類,很不幸地就是這少數幾種‘異類’之一。”
“我知道。”沈夜北正色道:“所以我才讨厭貓。”
“小東西!”柳餘缺像個長輩一樣愛憐地揉了揉他柔軟的頭頂,然後毫無預兆“啪”地用力一拍,疼得沈夜北差點罵。剛要動怒,前者卻莫名歎了口氣:“适者生存,敗者淘汰。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你以後會懂的。”
沈夜北闆着張死人臉:“我不想懂。”
“哈哈!”柳餘缺促狹地擠了擠眼睛:“中二病犯了吧你!而且我說兄弟,你也忒雙标了!之前騙鄉民信洋鬼子傳教的是你,現在對着一隻耗子傷春悲秋的也是你,你魔怔了吧?”
沈夜北怔住。柳餘缺這個問題問得很妙,妙就妙在正中痛點,令他根本無法反駁——
直到今天,他都沒能走出這個“悖論”。
“嘩啦啦”的一疊聲,伴随着無法忍受的劇痛,沈夜北被迫蘇醒過來。雙眼被鹽水漬得生疼,即便半睜開也隻能瞥見一片模糊,唯獨耳邊沈慶陰森的聲音異常清晰:“一整輪下來居然還能一聲不吭,行,骨頭夠硬。”
他面前的刑架上,沈夜北雙手被分别釘在上面——不錯,是“釘”,而且是拇指粗細的、生鏽了的鐵釘子。不僅如此,兩把鐮刀似鋒利的的鐵釺子還貫*穿了他的鎖骨,将他全身的重量全部懸于這兩條細細的骨頭之上!
沈夜北醒來的很不是時候,因為這時沈慶正饒有興緻地用一把看起來很精緻的鉗子撚住他的右手食指指甲,一邊興趣盎然地偏過頭看他:“知道本官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沈夜北沒有回答。刑堂内一時死寂,隻餘簇簇鮮血從他手上、鎖骨、各處交錯縱橫的刑傷處汩汩而下,墜落地面時不時發出的輕響,幾不可聞。
緊接着,又是一聲輕響。然而卻不是血落的聲音,而是……
他的一片指甲,被生生拔了下來!
與此同時,饒是早有心理準備,沈夜北終于還是沒能忍住,一聲慘叫剛要出口,總算在最後關頭強行吞下,喉嚨裡隻來得及滾落一聲近乎無聲的悲鳴。
“呦,還跟我擱這兒玩兒‘堅貞不屈’呢?”沈慶随手甩丢鉗子,拍了拍手,油腔滑調地笑道:“疼就叫出來嘛,不丢人的。”
可惜,這之後直到夜裡,他都沒能等到第二聲——這實在令他十分惱火。
要知道,對于絕大多數在錦衣衛供職的人來說,皇權就是他們唯所是瞻的馬首;皇權乃絕對的、至高無上的權力,而至高無上的權力則保證了他們有足夠滔天的權勢在這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大肆斂财,逍遙快活。
可人這種生物既然脫胎于獸類,就必然保留着獸類的心性,比如,在滿足了一切物欲之後,多了“找樂子”這項高級精神需求。
對于錦衣衛來說,折磨犯人、濫刑濫殺,就是人生最大的樂子!
這項“樂子”魅力如此之大,以至于貴為鎮撫使的沈慶也不能例外:他一口氣拔掉了沈夜北的十個手指甲,沒能盡興,就連足趾也沒有放過。
然而還是無聲。
拔指甲不行,那就換成“彈琵琶”——彈了琵琶之後,沈慶甚至還将從他肋骨上片片削下來的肉盛了一盤,貼心地端到他面前:“沈捕頭,嘗嘗‘神仙肉’的滋味如何?”
沈夜北居然笑了。
這一瞬間,沈慶幾乎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他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确定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犯人的确在笑,音調也跟着有些高企,試探性地問:
“你這是……瘋了嗎?”
沈夜北灰綠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從頭至尾,一點不落地刻下了他整個人的全部形狀。
“烤熟了放些孜然花椒,再給我。”
他一字一句,笑聲凄厲:“正好,我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