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嬰雖然身份尊貴、背靠着權傾朝野的爹,但她本人卻不谙世事、對朝政更是沒有半分興趣以及常識。因而,當被沈夜北問到“三法司會審結果”之時,她先是一愣,旋即反問:
“三法司……是什麼呀?”
數日後,沈夜北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隻不過,不是從蘇嬰那裡,而是蕭衍。後者幹脆以提審的名義把他從天牢裡弄出來,安排在了自己府上: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他就此得到了“赦免”和自由;事實上,這不過是權力持有者的又一次任性罷了。
對待自己這位“三弟”,蕭衍顯然前所未有的上心。他先是請來京城最好的大夫為他療傷,随即又不要錢似的買了大量補品,叮囑廚房好生搭配着給沈夜北做吃做喝。蕭衍的“盛情款待”讓沈夜北感到非常不安以及不适——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大概如此。
果然,大約一周之後蕭衍就親自來探望了。他先是問了番刑傷愈合情況以示關懷,随又執起沈夜北的左手手腕,仔仔細細看了又看,放下,一邊換成右手,一邊笑道:“愈合得很快嘛!”
如果換成幾個月前,沈夜北定然是冷臉相對。可形勢比人強,他知道自己早已沒有“驕傲”的本錢了,于是從善如流地微笑道:“多謝大哥。”
他這四字堪稱言辭懇切,反倒叫蕭衍不自在了。後者站起身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老三,你今兒怎的……”
好生奇怪,像是被鬼魂奪了舍一般。
以他對沈夜北的了解,自己這位便宜三弟雖然出身貧寒,但骨子裡絲毫沒有半點因出身而導緻的卑微怯懦,向來是愛憎分明、寸步不讓的。如今明知自己“圖謀不軌”甚至為此不惜把他變成殘疾,到了這種地步,竟然還能如此平和?
實在是……太反常了。
“聽蘇小姐說,如果不是大哥有心照拂,我這條命早就交待在天牢裡了。”正當他将起疑心之際,沈夜北輕描淡寫地打消了他的疑慮:“大恩不言謝,小弟定有後報。”
“啊,哈哈!”蕭衍恍然大笑:“原來如此。沒想到阿嬰什麼都跟你說呢!舉手之勞,何足挂齒,老三你就甭客氣了。哦對了,聽說你還問過阿嬰三法司的事兒,這你可就問錯了人,該問我才對啊。”
此話一出,他果然如願以償地看到沈夜北表情瞬間僵住,定格在了“恐懼”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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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萊西陸軍上尉路易·波旁還是第一次踏上楚國——這個遙遠而神秘的東方大國的土地上。
五百年前,從這片土地旅居十年歸來的作家馬克·波羅曾以“遍地绫羅黃金”來形容這裡的風景、以“高大勻稱健美”來形容這裡的民族;四百年前,來自這片土地的通古斯帝國鐵騎風卷殘雲般蕩平了整座西方大陸,所過之處屍橫遍野、寸草不生,被歐陸人稱作“黃禍”……
從那時起,征服這片資源極大富足、國富民強的東方大陸,就成了根植于曆代西方大陸統治者内心深處的、最強烈的野望。
路易出身貴族,大革命後家族因及時投靠了“進步力量”而得以保全,因而他自幼接受的都是最先進的精英教育。和那些躍躍欲試、摩拳擦掌準備在這片陌生大陸上放肆撒野的普通士兵不同,他打心裡是不想把自己當成“強盜”的,同時也對這片曾經富過、強過的土地,保留了最基本的尊重,甚至神往。
——是的,“曾經”。
當巨大的蒸汽軍艦停靠在南海口岸之時,眼前的一幕讓他、甚至讓所有參與侵略的歐陸軍人都驚呆了:
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楚國百姓,足足有數千人,烏壓壓一片擠在口岸旁邊,面對眼前從巨輪上魚貫而出的、黃毛綠眼的洋人兵,非但沒有絲毫恐懼、憎恨,反而顯得分外平靜,平靜中又分明帶着三分殷切、七分麻木;甚至,大部分百姓手裡還拎着樣式不一、品種各異的幹糧、蔬菜、水果等吃食。
士兵們也沒想到到了别人的地盤兒、居然連個像樣的抵抗都沒有,也沒見官兵放上一槍一炮,卻隻見着了沒有半點敵意的百姓——
并且夾道歡迎,箪食壺漿,以迎“王”師。
場面一時之間相當尴尬。
“李,請你問問他們,到底是要做什麼?”路易小聲地對一旁的翻譯李雲起道。李雲起也是楚人,當下心領神會地一點頭,轉身面向百姓:“路易将軍問,鄉親們這是何意?”
一個穿着稍微體面的老者顫顫巍巍從人群裡走出來,上前一步,撩袍便跪,吓得路易不經意地連退三步,卻被李雲起不動聲色地扶穩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