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站着一位青年官員,三品青色朝服罩着勁瘦的身形,小麥色英俊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士大夫的風骨,本就早被狗吃了。”
“……”張弘正垂首看地,眼睛無奈地眨了眨。楚陵背着手反反複複在大殿裡走了幾圈,才道:“罵得好!聽唐雎說,這文章是你主筆?”
青年官員道:“是。但那些都是況廈兄這些年來關于立憲制的思想精髓,臣不過是總結者而已。”
“呵,你很謙虛。”楚陵扭頭看向他:“況廈,那是唐雎的字吧?朕記得你表字重生,對麼?”
青年——譚汝霖沉默颔首。
“為何給自己取這樣的表字,可有什麼深意?”
“回禀皇上,”譚汝霖道:“臣年少時曾遭遇兩湖時疫,母、兄皆亡,臣亦染病,僥幸三日後竟得痊愈,故以‘重生’二字為表字,用以紀念和警示。”
楚陵停住腳步,正式轉回身來,沉吟道:“兩湖時疫?噢……那可是十年前的事了。可憐了那時的百姓啊……”
譚汝霖眯了眯眼,冷笑道:“皇上,聖明。”
楚陵輕咳了聲,轉移話題道:“譚愛卿,你現在還是從三品的官職,但既然已是變法的主導者,三品還是太低。這樣吧,正好戶部尚書開缺,朕就準你補了這個缺,可好?”
“悉聽皇上安排,臣遵旨奉行就是。”
正常人聽了連升三級這樣天大的好消息,都非得笑逐顔開叩謝天恩不可;然而譚汝霖永遠都是一副不鹹不淡的表情,答得十分敷衍。楚陵正有些尴尬,張弘正就很有眼見地幫忙圓場:“重生這個人我是了解的,他一直都是直來直去的秉性,還請陛下不要介懷。聽說他白天剛在朱雀大街上教訓了欺壓百姓的官吏,洋人的報紙上都在宣傳這件事,稱我大楚風氣向好,反響甚佳。”
“哦!還有這等事。報紙呢?”楚陵立馬瞪大了八卦的眼。畢竟還隻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天真爛漫的心性一時半會兒還消不去。等把報道看過之後,楚陵才重重點了點頭,贊歎道:“好,非常好!咱大楚讓洋人看扁那麼多年,終于有長臉的一天了!”
譚汝霖臉上冷笑的“笑”消失了,僅剩下冷若冰霜。張弘正見狀趕忙又糊弄了皇帝幾句,然後尋個借口把譚汝霖單獨叫了出去,壓低聲音道:“譚重生,你能不能收收你那臭脾氣?變法維新,關鍵在于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後盾,那就是陛下。我不管你之前經曆了什麼、對朝廷有什麼意見,為了大局你都得忍着。明白嗎?”
“太傅大人。”
譚汝霖不答反問:“你可知皇上剛才問我表字來源時,我所說的兩湖時疫是怎麼回事?西曆1891年,也就是嘉甯二十四年,我和母親、兄長遊曆至盛天一帶,那裡剛好鬧了瘟疫,楚國朝廷軍隊打東瀛鬼子沒能耐、驅趕災民卻是一把好手……你敢相信嗎?我們的朝廷,把我們的百姓驅趕到東瀛租界,最終居然是東瀛人收留了這些災民!這還不算,事後那些被東瀛軍隊打得抱頭鼠竄的楚軍,為了能向上級交差,竟攔截返鄉災民、砍下他們的人頭當做東瀛鬼子的人頭邀功!楚國人的軍隊,為了當楚國的官拿楚國的錢,把楚國人當豬狗一樣宰殺!這樣的朝廷……這樣的朝廷,你讓我如何平和以待?”
“……如此說來,你不是君主立憲派。”張弘正沉聲道:“你是共和派,還是……”
“我什麼派都不是。”譚汝霖冷聲道:“誰最激進,我就支持誰。”
張弘正反問:“既然你喜歡激進的,革命黨最激進,你為什麼不去投革命黨?”
“投入誰麾下,就等于支持誰麼?”譚汝霖輕蔑一笑,面向張弘正躬身一禮:“張大人,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