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段謹方總算心安下來。他擡手掐着眉心,一邊想一邊踱着步子,過了半柱香時間才道:
“那就按你們的計策施行。具體計劃和人員調配,稍後由趙佥事向諸位傳達。其他也沒什麼好議的,且散了吧。”
——————————
直到佥事代督軍傳達命令下來,沈夜北才知道,原來白簡白指揮使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這位好脾氣的指揮使聽說他如今纏綿病榻,甚至還貼心地帶來了吃食補品。他一邊将補品放在桌上,一邊垂眸看向沈夜北道:“小兄弟,感覺還好麼?”
小兄弟……
明明是上官,卻沒有盛氣淩人高高在上之意。沈夜北自入鹿江大營以來,還是頭一次被高位之人如此善待,心下不由感動,可緊接着就警惕起來。逐漸成熟的假笑于眉梢眼角浮現,沈夜北立即謙恭道:“還好。指揮使大人百忙之中撥冗探視,卑職感激不盡,受寵若驚……大人,還請上座。”
他的笑容被白簡看在眼裡,後者也笑着搖了搖頭,柔聲道:“你不必這樣客氣。我來看你,實是因為惜才,并非受誰所托或是因為督軍另眼待你而刻意拉攏。你不需如此提防的。”
短短三兩句話,就把他心裡所有的疑慮都擺在了明面上,可又并沒傷及自尊體面——此人名雖為“簡”,卻着實不簡單。
沈夜北一邊錯愕,一邊又确确實實地感動了,因此隻得暫時放下心防:“多謝大人。”
這聲“大人”發自本心,竟沒有了之前那種虛僞阿谀的意味。耳邊隻聽白簡續道:“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卑職年十九。”
“十九,真年輕啊。”白簡感慨一聲,又道:“家中父母兄弟可好?”
“卑職是獨子,父母也都殁了。”沈夜北平淡地叙述着,仿佛講的是别人身上發生的事,并無分毫傷感之意。左右從前有爹的時候也跟沒有一樣,如今孑孑一身反倒清淨,也不是什麼壞事。
“請節哀。”白簡清秀的面容上卻流露出真情實意的傷感來,撫了撫他的後背,娓娓道:“這些年很辛苦吧。”
“……”沈夜北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他很少想過這個問題,而且就算想時,也會覺得自己男子漢大丈夫、那些複雜敏感的情緒實在難以啟齒。好在這回白簡也沒強迫于他,隻是溫聲道:“你先好生養病。大院君那邊已經派人接觸上了,三日後大軍開拔,我們衛所打頭陣給大軍探路,會很辛苦。”
“什麼?”
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沈夜北瞪大雙眼問了出來。他的表情十分吃驚,顯然是沒想到這一層:“大人,我們這個衛所裡的戰力……除了我和亥字隊的弟兄,就都是些老弱病殘了。讓您打頭陣,督軍這是何意?”
白簡無奈道:“我知道。隻是督軍有令,我等隻能服從調遣。”
“愚蠢!”沈夜北幾不可聞地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來,随即意識到不該在上官面前如此不敬,隻得強壓怒火:“卑職失言,請大人寬恕。隻是這第一仗是……咳咳,試探虛實,更是打給大院君看的。前軍,前軍……咳,如果不能克敵制勝,那麼即使後面要和大院君麾下的義軍聯手,恐怕也會徒增阻礙,這對戰局有百害而無一利!”
他本就身體抱恙,說得又氣又急,一時間竟劇烈咳嗽起來了。
兵法有雲,兵貴神速。兵法也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段謹方他們的行動到現在為止都是秘密的,和東瀛人交上手第一面就在登陸新羅的那刻,可謂占盡先機。可一旦見面就敗,則無疑失了先機,那時就是後悔也晚了。
誰知白簡安靜地看着他發火,然後又逐漸平息下來,忽然笑道:“小兄弟,你先不要急,慢慢說。”
——————————
注1:大院君:新羅王之父,相當于太上皇。
注2:朝鮮總督:楚國向朝鮮外派的官員,總領屬國一切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