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留兄弟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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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覺得委屈。他委屈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沈夜北。
沈夜北以自己“降敵”換來所有人活路,可真活下來了,底下人卻紛紛罵起了他來。
雖有他蒙騙東瀛鬼子的光輝事迹“珠玉在前”,可誰知道這次又是怎麼回事。兵士們不願擔楚奸罵名,也不願意就這麼死了,那就隻能把火撒到沈夜北身上,三五成群地瞄着他竊竊私語,顯然都沒說什麼好話。
沈夜北坐在離衆人稍遠的地方,阖着雙眼,方才“襲營”時留下的傷口還在流血。秦放從人堆裡遠遠看着他,心下又焦急又擔心的,可又不敢開口詢問,就隻能默默忍耐。新羅人知道沈夜北是楚軍小頭目,十分重視,因此對其他人隻是用繩子綁在一處,對他卻用上了軍中用于懲戒違反軍規之人的鐐铐,将人鎖在軍帳内支撐頂棚的大梁底下。
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了起來。衆人停止議論,一雙雙不安的眼望向門口。不多時,一名看起來有些品級的新羅軍官走進來,身後跟着十來個兵。一進門軍官就扭頭看向沈夜北這邊,道:“你叫什麼名字,是楚軍的什麼官?”
樸善雖然離他遠些,但也立刻提了提聲音,照實翻譯。直到此刻,沈夜北方才擡頭看了他一眼,灰綠眸子裡并未流露出任何情緒:“沈夜北,百戶長。你們想知道什麼,就問我吧——”
他停了下,掃視一遍對面鴉雀無聲的楚軍衆人,又輕輕道:“我洩露軍事機密是為死罪,無論在哪一方手裡都活不了了。隻是,我這些弟兄此前并無反抗之舉。還請你們高擡貴手,事後不要食言,留下他們性命。”
聽了這話,饒是剛才還在腹诽咒罵他楚奸的憤青也沉默了。沈夜北向新羅人投降是不對,但他投降卻并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給這裡所有人謀一條生路……受人恩惠,那把口誅筆伐的刀,也就再也揮不下去了。
人心,終究都是肉長的啊。
“好啊,本将答應你。”新羅軍官道。他又看了眼沈夜北的臉,目光最後落在那雙瑰麗妖異的灰眸上:“不過本将并不想殺你。你這樣子,一定不是漢人,既然不是漢人,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為楚國效力。現在楚國國力日薄西山,東瀛扶桑卻如旭日東升,用你們楚國人的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不如跟了本将,将來為我新羅新政府效力吧。”
“新政府”三字一出,沈夜北眼中寒光畢現:“東瀛要在新羅建立新政權?”
“李氏王朝盲從楚國舊政,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新羅軍官并不避諱跟他這個敵軍提及此事:“我新羅王朝沉疴已日久,需要革故鼎新!”
站在新羅人的角度,他這樣的該算思想開明的改良派,可跟東瀛人沆瀣一氣,卻也蠢得可以。
“閣下似有大才,何故屈居此地。”沈夜北對他的憂國憂民不感興趣,但他需要跟此人繼續周旋:“難道就因為千機絲這門‘手藝’麼?”
樸善很乖覺地沒有翻譯這句。新羅軍官看向自己旁邊的翻譯,翻譯附在他耳邊叽叽咕咕了幾句,他才重新轉回頭來:“現在是本将審你。”
沈夜北沉默。
“本将問你,”新羅軍官道:“楚軍這次一共來了多少人,都分布在何處?”
“咳,咳咳……”沈夜北剛想開口,就帶出一連聲的咳嗽。新羅軍官等他自行平複,等到他開口。
“楚軍東北十八衛所全都來了,十萬餘人,都在後面路上。”
十萬餘人!
新羅軍官瞳孔一縮。他雖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楚國竟在戰敗之際仍派出這麼大陣仗的兵力,公然“幹涉新羅内政”:“在後面路上……是,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沈夜北冷笑道:“足夠要你們王後的命了。”
“了”字未落,人已暴起。其餘十幾名新羅兵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人已僵立原處。新羅軍官駭然回頭,隻聽“嗤嗤”數聲輕響,随從們在同一時間、七扭八歪地倒了下去——
每人脖頸間都橫着一道紅痕。很細,但正好緻命。
一線封喉。
手腕處這時才傳來劇痛。低頭一看,兩隻胳膊空蕩蕩的,自己的手掉在了腳邊上,還在微微抽搐。
新羅軍官後知後覺地慘叫了出來!
此時楚軍衆人也覺身上一松,綁繩不知何時也被解開了。再擡頭看向沈夜北,後者手腳上的鐐铐早就落到了地上,仿佛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切割得七零八碎。他們兀自還在驚愕,就聽沈夜北淡聲下了指令:
“帶上他,要活的。跟我沖出去,殺光新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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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紅貼裡:參考曆史上壬辰倭亂期間朝鮮國軍士戎服(即官兵所穿服裝)。
注2:高麗棒子:東北地區對高麗人的蔑稱,有歧視之意,此處為情節需要,不代表作者本人立場。
注3:高麗人:即新羅國主體民族,與新羅人同義。高麗語為新羅國官方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