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兩個人坐在了小小的墳前。
“先斬後奏,未經都督允許去水師‘借兵’的事,都督說什麼了。”沈夜北右手手指摩挲着簡陋的木制墓碑上雕刻的“秦放之墓”幾個字,漫不經心問道。
對于他不甚禮貌的表現,白簡卻很寬容地沒有介懷。他也知道,沈夜北問這件事其實是在關心他:“都督并未提及此事。這次旗開得勝,他很高興,說一定要重賞你。”
沈夜北冷笑一聲,不置可否,旋即問起另一件事來:“抓來的新羅俘虜還活着?”
“活着的。”
“把人留給我,我來審。”沈夜北拾起擺在旁邊的毛筆,蘸了墨,開始沿着剛刻好不久的紋路描畫:“都督還讓大人帶給我别的話麼。”
“沒有了。”白簡輕聲道:“你需不需要我在這裡,和你一起祭奠秦小兄弟?”
……
白簡終于走了。
沈夜北拍開白簡留在墳前酒壺的泥封,對着嘴就猛灌,結果被嗆得險些咳出血來。秦兵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左臂上系着白布,以示為兄服喪:“公子,請節哀。”
永遠是一副八風不動的冷靜模樣,這個過于早熟的少女溫和有禮的面容讓他無法揣測,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沈夜北回頭看了她一眼就轉回去,随口道:“坐。”
待她坐下,他忽然冒出莫名其妙的一句:“你若真是他妹妹,我心裡會好受些。”
“抱歉,讓公子難過了,我争取改。”秦兵從善如流,果斷認錯。沈夜北本來心情難過到了極點,被她這麼一“逗”居然忍不住笑了出來:“你改?回娘胎裡改麼?”
“公子,”秦兵伸手按住他再次舉起酒壺的手背:“你剛剛服過瘾藥,不宜飲酒。”
沈夜北不理她,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力上頭,他用袖子摸去嘴邊的水漬,似是說給她聽,又似是喃喃自語:“他是為了替我擋槍死的。”
事發當晚,他倚仗千機絲,帶着人在新羅軍帳裡見人就砍,大開殺戒。新羅人見他是個“刀槍不入”的怪物,見鬼一樣四散逃竄,可偏生還是有人悍不畏死,躲在暗處放冷槍。
沈夜北是操縱千機絲的好手,但這不等于他身上的千機絲能擋下一切明槍暗箭。等聽到身後子彈射*入人體發出的聲響時,已經晚了。
秦放被一槍擊中眉心,沒有留下遺言的機會。可沈夜北知道,如果不是他替自己擋下,這一槍就會射*入自己後腦。
秦放一死,原本的屠殺就演變成了虐殺。放冷槍的新羅兵被拎出來,嘴裡的破口大罵被堵回喉中,卻是聲帶斷了。沈夜北親自提刀,活活将他骨肉剁碎,砍成一灘爛泥。
在場的亥字隊兵士全吓傻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吐了出來。
但這隻是開始。剁碎了這一人,接下來所有被他們看見的新羅兵,也都是差不多一樣的下場。
——虐殺不但會傳染,還會令人上瘾。
“我說過保護好他,不會讓他受傷。他那麼怕疼怕死,可最後,卻是他為我而死。”
“我誰都保護不了,是不是很無能。”
“公子……”秦兵側臉看着他。身邊這個人,明明年紀還很輕,生得也是極美,可不知為何卻總給人一種行将就木的破敗之感。
“你說。”
“公子為秦放複仇行殺戮,我可以理解。隻是……公子是不是壓抑得太久了。”
沈夜北斜睨了她一眼:“怎麼說?”
“虐殺新羅兵,這件事本身并無對錯。但嗜殺殘虐之名,卻對公子未來極為不利。”秦兵循循善誘道:“我知公子自襄城劫囚之後,遭受了種種苛待及不公,心中定然怨憤已久,然而以好戰嗜殺之名起步,您身邊所聚之人,恐也少德行寬厚之士,将來虞有人心向背之隐患。”
這句話說的九曲回腸,但翻譯成人話其實很簡單:你殺人太多,為人過于暴戾恣睢,有才華德行的人才就不跟你玩兒了,你會失盡人心。
“人心?”沈夜北不以為意:“人心向背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算什麼?”
秦兵擔憂地望着他,仿佛穿過時光隧道,看到了他最終的結局。
“筋脈重生以及千機絲恢複一事,公子隐瞞許久,就是為了避開京都蕭衍的耳目。”她道:“現在您暴露了,蕭衍恐怕會想方設法召您回去,公子可有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