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使者指引,陳危獨自一人向武器庫走去。不曾想,還沒等他進去,裡面就傳出隐約的人聲——
“……不行,真的不行。”蒼老的聲音道:“顧影走之前就特地叮囑過老奴,他的刀留給他弟弟陳危,你們不能就這樣拿走。他才二十六歲……這麼年輕就死了,就這麼一個心願,你們……”
“刺客身故之後武器歸公,這是規矩。我奉公辦事,請你不要阻撓。”年輕的聲音道。陳危忽然覺得,這聲音似乎非常耳熟。
在哪裡聽過呢……
正遲疑着,一道高瘦身影便從武器庫走了出來。陳危眼尖,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上握着的那把刀:“……斬月?武器庫管事把刀給你了?”
“你是誰。”
對面之人語氣冷漠,如高山之上萬年不化的霜雪。陳危迷茫地擡起頭來,正對上來人的臉。
一張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熟悉又陌生的臉。
“我是陳危。”陳危直視着他的雙眼:“弑生劍,陳危。”
“佑君劍,陳厭。”那人道:“你是小危?”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并無半分驚訝、驚喜之态,明明是一個大活人,卻沒有一點生氣,令人見之心冷。
“是,我是小危。”陳危卻已忍不住哽咽,伸手想去拉住陳厭的衣袖,卻被後者不着痕迹地躲開:“不要碰我。”
陳危怔住。他剛想反問什麼,卻聽陳厭說了下去:“陳危,你聽好了。這次西南剿滅五毒,我就是顧影的‘刀’。”
陳危猛地擡起頭來!
“這次我殺了顧影,下次如果是你,我也一樣不會手軟。”陳厭冷漠道:“在天機處,你我之間如果隻能活一個人,那個人也必然是我。”
十年了。
這十年間,陳危幻想過無數次兄弟重逢後的情形,卻從來沒有一次想到過,自己的手足同胞竟說出這般殘酷冷血的話來。好在他并非什麼心思細膩的敏感之人,隻怔了片刻便做出反應:“好,我等哥來殺我。”
“不要叫我哥,這裡沒有你的親人。”
“……是。”
“沒什麼事,我就走了。”陳厭不再理會他,大步與他擦肩而過。臨了卻被陳危一把拽住:“人可以走,斬月留下。”
陳厭冷哼一聲,悶聲道:“陳危,你好大的膽子。”
“那是我大哥留給我的。”陳危語氣也轉冷道:“你不能,也不配拿走。”
“我配不配,要看你的本事。”陳厭終于轉回身來,右手一拍,利劍出鞘,便是一聲清脆的龍吟!
“——拔出你的劍來。”
十年前,那個坐在血泊中笑着對自己說“如果他們不同意,弟弟,你就殺了我”的少年,現在卻要對自己刀劍相向,同室操戈了。陳危忽然覺得這世道真是荒唐:就因為加入了某個狗屁組織、效忠某個狗屁首領,人就可以和至親自相殘殺嗎?
連最在乎的人都無法守護,這樣的狗屁組織,效忠它還有什麼意義?
陳危倒退三步,沒有拔劍,而是掉頭就逃。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麼,但他必須逃,逃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我是一個依靠本能活着的人。”從回憶裡暫時抽離,陳危罕見地感慨了一句。
沈夜北窮盡自己那點單薄到幾近于無的人情味兒,竭盡所能理解着他和陳厭之間的骨肉親情,以及和顧影之間的朋友之情,忽然發現自己竟對後者更有共情的餘地:“在這一點上,我竟覺得和陳兄你有了共通之處。”
“不對。”陳危搖了搖頭:“你跟我并非同路。具體的我說不出,但我能感覺出來,你以後——”
說到“以後”二字,他似乎說不下去了,便就此沉默。沈夜北于是主動問道:“你既然逃了,為何最後又回到了天機處?”
他看着陳危的雙眼,自己給出了答案:“是為了瘾藥,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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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觀音土:一種粘土産物,來源于高嶺礦的開采,也被稱為高嶺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