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那高麗娘們兒騙了咱們。”段謹方喃喃自語似的說了一句,然後轉頭對副官道:“走,立刻出城!”
“……”副官先是一愣,沒反應過來:“啊?”
段謹方急道:“啊你媽個頭,趕緊出城!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話音剛落,原本死寂的街道瞬間就熱鬧了。東瀛兵從街頭巷尾、四面八方湧來,很快就将他們包圍起來。為首的将領上前幾步,用生硬的漢語道:“段将軍,久仰大名——在下,東瀛帝國關原軍參謀本部中将(注1),田中浩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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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督軍已經一天一夜沒回來了。
主帥不在,軍中流言四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新羅人臨場反水、扣下了段謹方,于是有人提議大軍直接攻入郯都,也有人提議先遣出使者去郯都探信,再做定奪。
“廷鈞,這件事你怎麼看?”
開完簡短的臨時軍事會議後,白簡第一時間就找上了沈夜北。自新義哨所大捷之後,他對這位“橫空出世”的年輕将才就有了出于本能和直覺的信任,所以有什麼動向,都會立刻告知他跟他商量,絲毫不在意自己才是沈夜北“上官”這層身份。
所有衛所指揮使之中,他是最得段謹方信任的得力幹将,是故段謹方入城之前将指揮之權全都交到了他手裡。沈夜北此時剛好跟陳危于刀術上切磋完畢,活動一番之後大汗淋漓的,渾身都不爽利,礙于禮節卻也隻能耐着性子道:“卑職人微言輕,沒什麼可說的。”
“沈廷鈞!”白簡終于有些急了:“此等危急時刻,不要再顧左右而言他,徒賣關子了。這一路我們總算不負朝廷重托,死傷了多少弟兄才終于走到這郯都城下,如今眼見功敗垂成,你心甘嗎?”
“功敗垂成?”沈夜北輕笑道:“誰說要敗了。白大人,卑職鬥膽問一句:主帥陣亡,這仗就不打了?”
“……陣亡?”
白簡隻愣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你是說,督軍會死?”
沈夜北正視着他的雙眼:“白大人,若論才學,全大楚都沒有幾人能與您匹敵。您如此聰慧,難道這時還想不出此種關節?”
白簡啞然。
他是個謹小慎微且凡事願意往好處想的人,所以即便此前段謹方孤身犯險前往新羅王宮,他也并未多加勸阻。高麗人不過幾種對策,東瀛人不過幾套詭計,他心裡早就有數,可沒想到,最壞的那一種竟來得這麼快。
沈夜北于是輕道:“現在段督軍一直沒能回營,一種可能是金昭榮扣留了他,然而新羅彈丸小國、首都不過一萬守軍,就是全調出來也困不住他。所以隻能是另一種可能——”
他用手指在簡陋的木桌上敲了敲,聲音陡然清晰起來:“東瀛人插手了。”
白簡抿了抿唇:“請繼續說下去。”
沈夜北道:“金昭榮做了兩手準備。如果——我是說如果,東瀛人已經殺了段督軍,那麼此時我們派兵進城,城裡的伏兵就會将我軍就地絞殺。我軍現在駐紮在附近的不過一萬,其餘人馬還在路上,沒有十天半月是趕不到這裡的;這點人沖進去,呵……如此一來,我軍潰退,金氏便會徹底投向東瀛。但後果是,這會激起楚國朝廷的極端憤怒,從長遠上不利于東瀛在整個遠東地區的戰略規劃。”
他冷笑了聲,續道:“若東瀛想兼顧長遠,就會留下督軍性命。督軍若還活着,說明東瀛人想跟我們和談,目的就是逼迫我們退出新羅。如此一來,最多再過半天,明天中午前他們就會主動聯系我軍,以段督軍要挾我方退軍。”
白簡問:“為什麼最多隻需要半天?”
沈夜北:“還記得我之前說過,我軍後援及糧草十天半月就會趕到麼?東瀛人在朝鮮半島駐軍不超過兩萬人,其中一萬左右都在郯都附近,論縱深,他們根本不如我們,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在東瀛人看來,段謹方畢竟是一軍主帥,我方如果為救主帥發起進攻也就在事發後一日之内,否則也就不再會上他們的當了。為了避免我軍等到援軍後他們陷入被動,東瀛人會被迫主動讓我們知道督軍在他們手上,投鼠忌器。”
白簡聽完之後沉思了一會兒,才反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該主動派人進城打探消息,也不能主動出擊?”
沈夜北這次的回答非常簡潔:“是。”
“唔……”白簡苦惱地雙手抱頭,喃喃道:“可是,接下來的應對之策呢?隻說困難,其他指揮使是不會聽我的。”
白簡并不是一個害怕麻煩的人。隻是,他性情素來溫和、不喜争吵,是非對錯在他眼裡不如和諧無争的氛圍重要,他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其他同級将領的不解、質疑甚至憤怒,因而問出這個問題時,其實本意不在聽沈夜北的答案,而是宣洩情緒與壓力。
沈夜北并不能體會到他的“本意”和脆弱敏感的情緒,他有自己的苦惱。可問題擺在面前,他隻能硬着頭皮克服心底最深的不适與恐懼,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道:
“大人,請讓我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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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參謀本部中将:參考二戰時日本軍制,能指揮兵士數萬至數十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