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浩治等了一天一夜,都沒能等來城外半點消息。段謹方已被他手下折磨得沒了人形,可愣是死不松口,直到現在還罵罵咧咧地不肯做絲毫妥協,這讓他惱火之餘,難免心生敬佩:
如果楚國都是這等心懷家國、甯死不降的人物,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般日薄西山的光景了。
當然,敬佩不能取代立場。雙方僵持許久之後,田中浩治決定主動“出擊”,押着一灘爛泥似的段謹方出了郯都城門。沈夜北就站在城門前一裡地外,身後跟着幾百來個楚兵,見到他們也不吃驚,仿佛早已預料到了一般。
“你們,退出朝鮮半島,我們可以放人。”田中浩治站在城門之下,很小心地保持着足夠安全的距離:“在此之前,他,隻能在我們手裡,做人質!”
被他挾制着的段謹方想破口大罵,可惜嘴被一團又酸又臭的布堵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對着沈夜北的方向不抱希望地拼命搖頭——他不願被自己的屬下看到自己如今這般狼狽模樣,更不願楚軍因為他一個人的緣故,而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
沈夜北的聲音随風傳了過來,不輕不重,但卻足夠清晰:“不要傷害我們督軍。我們可以後撤,但是,你們要做出保證。”
田中浩治愣住了。他沒想到楚軍居然這麼容易就答應了,一時沒想好該如何應對。倒是他手下的副官回道:“沒有條件可講。你們要麼撤軍,要麼,就給你們的督軍收屍!”
半晌沉寂。
終于,沈夜北這邊做出了回應。他緩緩舉起雙手,認命似的點了點頭:“好,我們撤退,我們撤退……”
這麼說着,他保持着舉手的姿勢,背對着楚軍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一切已成定局之時,他的人忽然縱身而起,施展輕功,以一種近乎自殺的姿态撲向東瀛軍陣!
在段謹方眼裡,年輕人如飛蛾撲火般、悲劇英雄似的姿态,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平白生出了些許感慨。他自問對沈夜北并不算好,甚至可謂苛刻,但或許也因為未曾真的加害于他,所以感動了沈夜北這個出身微寒的“賤吏”也說不定。
這一瞬間他想起很多。想到舊日裡和沈夜北短暫的幾次接觸以及兩人間的對話,想到沈夜北謙恭卑順的神态和語氣,想到沈夜北每一次離去前隐忍不發的眼神——
以德報怨麼?
和沈夜北一起沖過來的,還有那幾百名楚軍将士。東瀛人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楚軍竟做出這等不理智之舉,一時之間竟都亂了手腳,直到将官們下令開槍反擊才反應過來。無數楚兵倒下了,更多的楚兵則跟随沈夜北玩兒命一樣沖殺進了東瀛軍陣之中,與東瀛士兵展開肉搏戰!
瘋了……真是瘋了!
“撤!别讓他們把段謹方救走,撤回城裡!”田中浩治大吼道,可一片混亂之中誰能顧得上聽他的指揮?
接下來,更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這些沖上來的楚兵确實是奔着段謹方而來,可沈夜北不是——他殺進來之後的目标不是段謹方,而是……
田中浩治。
擒賊先擒王這招,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那麼的好用。楚軍中竟有人像東瀛忍者一樣可以飛檐走壁、千軍萬馬之中奪首将頭顱,這是東瀛人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畢竟在東瀛人眼裡,忍者地位卑賤、根本上不得戰場,更不要提做三軍統領了。
而段謹方自己,也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兩夥人馬火并。東瀛人已然自顧不暇,哪裡還管得了他?混亂之中,殺出一條血路的楚兵成功将他搶了過來,為首的正是他從前最不看好的“愣頭青”指揮使張湯,後者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和汗,激動萬分道:“督軍!您受苦了,屬下來遲了!”
“無、無妨。”段謹方吐出嘴裡的臭抹布,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還在漩渦中心的沈夜北。也是巧合,本已和敵軍厮殺到白熱化的沈夜北,此時此刻正好也回頭看了他一眼。
鷹視狼顧。
段謹方心髒猛地一緊!
沈夜北那雙漂亮到妖異的灰眸之中,閃動着的,絕不是以德報怨的溫和仁慈,而是毒蛇一般的陰鸷、狠戾,以及果決。
他恨我……
他想殺了我!
空前詭異的直覺,令段謹方瞬間感到前所未有驚怖。一切景象在他面前仿佛逐漸放慢、定格,以至于他清楚地看見了沈夜北接下來的動作。
——他已抓住了田中浩治的右臂,從背後環住敵酋身體,挾制後者脫離東瀛人包圍圈。可田中浩治的手臂仍擡在半空中,約莫是出于慣性……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右手上握着槍,槍口方向正對自己心口!
他看到了沈夜北藏在田中浩治身後那張蒼白美麗的臉上,綻開一抹罂*粟般、邪惡至極的笑容。
子彈射*入身體的那一刹那,他隻覺胸口有些悶,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但很奇怪的是并不怎麼疼。周圍屬下們撕心裂肺的怒吼漸漸遠去,他大腦一片空白,再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