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待遠離人群之後,如隐形人般、充當副官的秦兵才輕聲問道:“為何那樣對待金王後?”
“你也覺得我不該那麼‘粗暴’地對待一個女人,是麼。”
自從除掉段謹方之後,沈夜北的心情似乎比從前“好”了不少,說話也随和許多。秦兵輕聲答了個“是”字,補充道:“我知公子并非仗勢欺人之輩,喜怒素來不形于色,本不該如此……魯莽行事。”
卻沒想到,沈夜北對她這番話深以為然:“不錯,我剛才是魯莽了,但我必須那麼做。面對不同的人就是要戴上不同的面具,我那般對她,自有我的道理。”
秦兵微微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回看向他。沈夜北覺得好笑,反問她道:“秦姑娘,你最近似乎變得沖動了。”
“公子果然是公子,真是明察秋毫。”秦兵抿了抿嘴,按下内心深處那份絕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轉開話題道:“那麼,在我面前,您又戴着哪一張面具?”
沈夜北回頭看了她一眼。
從她這邊看去,沈夜北的眼神并不冷漠兇狠,也無狡黠之意。他看向她的眼神……是好奇。
他似乎是在打量她、探究她,正如她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不同的是,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探查他的,卻想不出他為什麼要探查自己。
“我記得姑娘說過,我必須相信你,也隻能相信你。”
良久,沈夜北莞爾道:“如你所願。”
秦兵錯愕地看着他。她猶自消化着沈夜北的言外之意,手就已被後者拽住:“既然你想看我的‘真面目’,就随我來吧。我會讓你看到我所做的一切——無論磊落還是下作,你都可以親眼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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郯都,刑曹(注1)地牢。
監獄這種地方,無論在哪個國家都大差不差,一樣的陰森可怖、令人糟心。秦兵這一世長到十六歲,還是第一次踏足此等鬼域,心裡多少有些不适,卻不敢在沈夜北面前表現出來自己軟弱的一面、生怕他因此看低自己,隻能硬着頭皮跟随沈夜北向地牢深處跋涉而去。
田中浩治就被關押在此。這個本來滿臉橫肉的東瀛高級将領如今已是遍體鱗傷、狀若厲鬼——短短不到一天就被折騰成這副模樣,若不是被新羅人施了酷刑,就隻能是她身前這位喜怒無常“沈千戶”的手筆了。
牢門打開那一瞬間,田中浩治艱難張開被凝固的血糊住了的雙眼,對着沈夜北的臉先是迷茫了一陣子,之後才現出驚惶萬分之色:“……是你?!”
“是我。”沈夜北俯下*身去,左手擡起他的下颌,道:“看來,中将是想起我是誰了?”
田中浩治死死地瞪着他。偷襲東瀛駐地、搶走糧草火燒俘虜的“壯舉”,經由生還的東瀛士兵廣泛宣揚之後,沈夜北那堪稱酆都閻羅的惡名早就在關原軍内傳開了。初見時雙方距離太遠以緻沒能認出來,不曾想竟遭緻如此大禍,悔之晚矣!
“你,你想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沈夜北摸了摸他的頭頂,仿佛是在撫摸一條看門惡狗。他嘴角勾起,笑得十分虛僞:“來看看你,順便給你一條生路。”
田中浩治冷笑道:“自落到你手裡時起,我就沒想過能活着走出去!更何況我東瀛扶桑武士,受辱則當一死,活到現在已是恬顔!沈夜北,把我的刀還給我,讓我剖腹自裁吧!”
沈夜北“啧”了聲,擡手拍了拍他的臉:“你要真是想死,早就自盡了。反正都是死,抹喉咬舌割腕撞牆無一不可。非要切腹?這麼有儀式感麼?”
……沈夜北居然也有這麼“幽默”的一面?秦兵在一旁默默想着。
“你……!”
“你聽好了。”
沈夜北不給他反駁的機會:“我讓你活着回東瀛,是有條件的。這項條件我隻說一次——”
“我要你在鞫谳(注2)之時,承認段謹方是你故意所殺。”
田中浩治猛然擡眼,厲聲反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夜北直視着他的雙眼,緩緩道:“你該明白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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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參考真實曆史上的朝鮮六曹(吏戶禮兵刑工共六曹),與中國古代六部職能類似。
注2:鞫谳(ju yan):意為審議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