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東瀛《甲子條約》正式簽訂的消息傳回京都時,楚帝國四海震驚。正在京城籌建“保國會”的維新黨人領袖唐雎聽聞此事後,第一反應是憂心忡忡。他将正在廣府各州縣開辦報館、為言*論*自由而各地奔走的梁銘叫回京城,連同此時正在戶部主持經濟改革的譚汝霖也叫了來,三人内部先開了一個簡單的短會。
“張太傅咱們是保不住了。”一開場,唐雎就定了調子:“隻是,沒有他在朝中左右政局平衡,保守派如果反撲,咱們的壓力會非常大。”
“況廈兄,我們就這麼放棄景略了麼?”譚汝霖這個直脾氣的果然第一時間就發了難。唐雎看都不看他,似乎根本就懶得解釋,最後還是梁銘出來打了圓場:“不是想放棄,是不得不放棄。張太傅如今已經是國人眼中的‘賣國賊’了,維新本就艱難多舛,此時再和他牽扯不清,大業難成矣。”
譚汝霖立刻反駁:“道理誰都懂,可是當初如果沒有景略從中斡旋,皇帝憑什麼召見我們?就憑仲甫你帶的那些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天天跪在都察院門前上書嗎?”
梁銘苦笑道:“重生,我不是這個意思……”
“重生,不得放肆。”
直到這時,唐雎才冷冷開了尊口。三人裡他年齡最大、資曆最老,關鍵時刻還是能鎮住場子的:“仲甫說的話你聽不明白?”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唐雎辭嚴色厲道:“形勢比人強,咱們隻能如此!譚重生,你也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怎麼還這般幼稚。一口一個‘景略’,你叫得倒是親,可政治不是過家家!官場沒有朋友,懂嗎?!”
“……”譚汝霖徹底沒聲了。他漠然轉身就走,卻被唐雎叫住:“你想進宮是嗎?”
“我要當面問皇帝,他到底想如何處置景略。”譚汝霖冷聲道。
“不必麻煩了。”唐雎也冷聲道:“在見你們之前,我就是剛從圍宮出來的——”
“張弘正已經下了诏獄,都察院的彈劾奏本在禦前堆積如山,全是要求朝廷處死他以安民心的。他已經無人能救了!”
說完這句,他也不再理會愣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譚汝霖,轉過來對梁銘道:“賢弟,我們也得馬上有所行動——不能讓太後趁虛而入、将梅遠山安插到内閣中去!”
唐雎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人。當天下午,彈劾梅遠山的奏章就如雪片一樣飛入都察院,次日,就擺到了皇帝的桌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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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秋後午時之後的诏獄總是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能要安靜。之前判了斬監候、被刑部拟好名單遞交皇帝勾朱的死囚都一個接着一個地被押送出去,偌大一個人間地獄瞬間空了大半。
“陛下,此處太過腌臜,不可啊!”
太監李德順從圍宮勸到這裡,可楚陵依舊置若罔聞。在這座專門關押貴族和高官的深牢大獄之中,他終于見到了闊别數月的張弘正。
此時已經是十月了,天氣轉寒,無論獄卒還是囚犯都換上了絮衣,張弘正也不例外。牢門打開的時候,他正端坐在草席前擺着的簡易木桌上寫着什麼,聽到腳步聲也隻是平靜地擡頭看了一眼,怔了一瞬:
“陛下?”
“愛卿!”算到今天,楚陵已足有三夜沒怎麼合眼了——不是太忙,而是被氣得根本睡不着。他一見張弘正慘白如雪的臉色,眼圈就跟着紅了:“ 你……傷好些了嗎?”
張弘正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他捏了捏手腕,提了口氣才撐住桌面緩緩起身從桌子後面走出來,然後以面君之禮下跪:“罪臣參見陛下。”
“愛卿快快請起!”楚陵趕忙扶他起身,見他氣色雖差、精神狀态卻還可以,終于松了口氣:“那一槍……朕險些失去這世上最懂朕心、最忠于朕的朋友!”
朋友。
對于這個自小長于深宮内院、從未接觸過西方“自由平等”思想的年輕皇帝來說,能親口将自己的臣子稱作“朋友”,光這一點,就已經比這個國度裡絕大多數人要強上百倍千倍了。張弘正内心悄無聲息地感慨着,面上也随之露出發自内心的溫和笑容:“罪臣有違陛下囑托,緻大楚因此受辱,罪臣是死有餘辜。能僥幸得以保全性命,實屬恬顔偷生,還請陛下不要挂懷。”
“朕知道!”楚陵急躁地打斷他的話:“朕知道你是用自己的命換來東瀛人的讓步……”
話未說完,他就後悔地立刻閉上了嘴。張弘正驚愕了幾秒,随即釋然地笑了笑:“可惜隻有第一槍是有用的。否則,罪臣再多挨幾槍,這屈辱的合約也就不必簽訂了。又何必像現在這樣,于舉世唾罵中苟且偷生。”
楚陵呆立原地,半晌不知該做何回應。好在張弘正很照顧他情緒地及時轉移了話題:“陛下臉色似乎不佳,可是因為彈劾罪臣的奏本一事?”
“朕……”楚陵磕磕巴巴了起來:“這,這件事愛卿你不必擔心,朕雖保不住你的名聲和官職,但必能保住你的性命!”他複又垂下雙眼,怯生生的:“可是,可是朕……眼下沒有别的辦法,隻能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