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确切的說是大部分,還有一小部分是别處逃過來的。”
柳餘缺一怔:“為什麼要逃到這種地方?”
沈夜北道:“為了躲避徭役。”他微微彎起唇角,露出了終于符合他年齡的狡黠笑容:“凡在此勞作者均可免除徭役。若為女子,則其父親、兄弟、丈夫中一人也可免除。非但如此,還能領取每月份例的銀錢。”
柳餘缺:“這話是誰說的?”
沈夜北:“我。”
“也是,你現在已經是朝鮮太上王了,你發号施令誰敢不從?二十歲的太上王,統領一國之政,你小子真夠牛*逼的。”
柳餘缺打趣道,然後提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人有了,那這工廠和設備的資金又是哪兒來的,總不能大風刮來的吧?”
“問得好。”
沈夜北微微一笑,道:“可這不是我的工廠,而是新羅人的。這錢,憑什麼我出?”
道理……好像确實是這麼個道理。
所以這渾小子是在故意“幽默”嗎?好冷的幽默啊,而且還帶着股咄咄逼人的戗風冷氣,四月暖春裡都能凍得他一個哆嗦。
“是我逼着新羅王,讓他以國家名義向列強貸款,借來的資金。”
最後還是沈夜北主動做出了解釋:“新羅太窮,礦産資源又過于單一匮乏,除了兩千萬人口就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朝鮮半島二十萬平方公裡土地要養活兩千多萬人口,農耕文明體系下堪稱災難,可放在工業文明體系下卻是一種潛在财富,西洋人正是看中這一‘财富’才願貸款給新羅……”
“你說的财富,其實就是人礦,對吧。”
這大概是兩人相交近十年來,柳餘缺第一次“搶”了他的話。沈夜北略有些吃驚地回看向他,卻見他一臉淡定:“怎麼,我又說錯話麼?”
“你……是聽誰說的。”沈夜北微眯雙眼,長得過分的睫毛遮住了他此時的眸色。柳餘缺驚覺自己再次失言,卻也覺得有些奇怪:“難道你還聽别人說起過?”
見沈夜北不吭聲,他又摸了摸鼻子,随口扯謊:“當然是我聽西洋人說的。西洋那幫子社會經濟學家早就研究出人口紅利理論了。人口紅利簡稱人礦,怎麼你沒聽過?”
“……是我孤陋寡聞了,受教。”沈夜北将信将疑地回了句。
可是,既然是西洋人發明的詞,為什麼之前有一次秦兵随口說出這個詞後卻辯解是她瞎掰的?她在隐瞞些什麼,還是……自己這位好二哥,其實也在隐瞞些什麼?
想到這裡,他忽然問道:“你認識秦兵嗎?”
“認識,怎麼不認識?”柳餘缺莫名其妙的:“不就是昨天逼我穿女裝的小姑娘嗎?”
“你們昨天是初次見?”
“廢話。”柳餘缺擰眉:“怕老子歪心思扯到你内小秘書身上去啊?你把老子當成什麼人了?”然後飛快地将情緒調成八卦模式,眉飛色舞道:“哎,跟哥說實話,那姑娘是不是你小蜜(注1)?”
一提起女人,直男們猥瑣的嘴臉基本就會顯露無遺。然而沈夜北卻一臉不解:“什麼?”
“就是你秘書。秘書知道嗎?Secretary!”
這回沈夜北終于聽懂了,旋即斷言:“不算。秦姑娘是我故友之妹,故友死後一直随軍到這裡的。她是女人,在軍中人多眼雜之處多有不便,我就暫時安排她在我身邊做些文書工作。”
至于秦兵的真正身份和他留她在身邊的長遠考量,倒也沒有必要詳說。
“那不就是秘書麼!”
柳餘缺擡手一拍他肩膀,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你啊,雖說才二十出頭,可放在眼下這年代也算不小了,是時候該找個體己女人照顧生活起居啦。給哥說說,那姑娘今年芳齡幾何,人怎麼樣?我看她長得還行,雖說肯定是比不上你吧,不過你這模樣……比你漂亮的估計都在二次元呢,相貌說得過去也就行了。人品好還顧家比什麼都強,你也别太挑,啊。”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沈夜北難得無語,斜睨着他道:“柳漢韬,你是不是很閑,怎麼忽然管起我的閑事了?”
“哥這不是怕你錯過良緣麼!不知好歹的熊孩子。”
柳餘缺佯怒,然後又正經起來:“不過有件事得提醒你,這小姑娘年紀不大,心眼兒可不少。雖說直覺告訴我她沒有什麼惡意,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這句話,還是留給你自己為好。”
“嘿老三你這小混賬!越發沒大沒小。”
不知是不是走廊裡昏暗的白熾燈光顯的,沈夜北的臉色愈發蒼白起來。他沒有生氣,但聲音卻很冷:“以後别叫我老三了,我也不再稱你二哥。可以嗎?”
“怎麼忽然有這種想法?”柳餘缺有些莫名其妙:“你就是我弟弟啊,不叫老三又叫什麼。”
沈夜北沒有立刻回應。他下意識地撚着手指,新長出來沒幾個月的指甲很是單薄,天氣稍冷一點就會從甲床底部傳來陣陣刺痛,有時甚至連筆都握不穩——那是酷刑時留下的“病根”。
而在如今光鮮衣冠之下,這副殘破的身軀……
都是拜那個曾被他們稱作“大哥”的人所賜。
“以表字稱呼我。”
“好吧,廷鈞老弟。”
柳餘缺隻得投降:“哥這次是真的關心你。哥是幹革命的,為了推翻楚國朝廷隻能做流寇一樣的通緝犯,根本顧不上你。你這段時間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個位子,就别再苦着自己了。其實人這種生物無論什麼性格,畢竟都是群居動物,都會害怕孤獨。哥不希望你活得像個吃齋念佛的秃驢……你明白嗎?”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