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北這回居然聽得懂人話了,甚至還溫聲回了句人話:“謝謝你,漢韬。你也照顧好自己。”
他這麼老實客氣,柳餘缺反而渾身不得勁了。賤麼這不是,非得挨頓呲才舒坦?
其實仔細一想,沈夜北骨子裡可能真就是個老實的,可他表現出來的卻截然相反……太複雜了,不能繼續想了,頭疼。
“這裡看完了,還去别處轉轉麼。”
“走哇!來都來了,不看個夠怎麼行。”柳餘缺拽起他胳膊,爽朗笑道:“今天就借你的光好好旅個出境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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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站終于不像之前紡織工廠那麼“陰間”了,有了些許人間氣息。
這裡并不是什麼高樓大廈,而是圈起大片空曠土地的露天場所。耳邊聽着叮叮當當的金屬相擊之聲,加上面前聳入天際的戰艦——這回甚至不用問,柳餘缺就已經知道答案了:“造船廠?”
“是。”
“基輔羅斯資助的?”
“是。”
“瓦西裡,肯定是瓦西裡。”柳餘缺笃定道:“他是你舅舅麼,外甥想做的事他怎麼會不支持。”
“他起了一些作用。但實際上,我——确切的說,是我代表新羅,跟基輔羅斯做了一筆虧本買賣。”
沈夜北上前幾步,走到戰艦艦身下方。他那平日裡鶴立雞群的“巨人”身形在龐大的艦身襯托下,渺小得如同一隻螞蟻。低沉沙啞的聲音随風傳來,有些微的失真:
“基輔羅斯帝國皇帝尼古拉斯三世願意無償支援新羅建成第一座造船廠,條件是,新羅今後五十年的進出口海關稅率值中,須抽取百分之四十交予基輔羅斯。”
百分之四十!
柳餘缺張口結舌。要知道,即便是英吉利國叩開楚國國門、脅迫皇帝簽訂不平等條約約定“協定關稅”(注2)之後,楚國也隻是被迫給予英吉利百分之五的關稅抽成而已。百分之四十,這和搶劫有什麼區别!
“……這麼不講道理的條件,新羅王也敢答應?”
“他不敢拒絕。”沈夜北笑了笑:“因為,我答應了。”
柳餘缺啞然。印象中,沈夜北似乎從來沒有歇斯底裡過,但他看起來,就是很陰森、很吓人。估計那位出了名的懦弱國王見了他,也會深有同感吧。
“百分之四十是基輔羅斯人最開始的方案,但我和他們‘深入’地談了幾天,最後降到百分之三十。”沈夜北淡聲:“當然,百分之三十也很離譜,我隻能說我盡力了。”
“你……”柳餘缺不怎麼信他會有這等好心:“為了新羅國的利益,不惜跟基輔羅斯人翻臉?這不像你。”
“你果然了解我。”沈夜北颔首道:“新羅王為了表達謝意,允許大楚從中抽取百分之五。”
“給楚國朝廷?”
“是。”沈夜北臉上的笑容逐漸轉為晦暗:“抽成比例雖然固定,基數卻可以是‘靈活’的。”
“好啊,你小子。”柳餘缺猛然反應過來,低低叫了聲:“你這是要……”
貪……
中飽私囊啊!
“不錯,我要将這筆錢作為‘第一桶金’。”沈夜北語氣淡漠:“此事本就不宣于世,我能拿出一點分給楚國已經是助纣為虐了。”
但是又不能一文不出——他現在全部的權力都來源于以隆懿為首的楚國朝廷,這是客觀現實。說得難聽些,無論是過去做皂吏,還是現在做了“封疆之臣”,歸根結底都是封建官僚、朝廷豢養的一條狗而已。
“所以你答應給複興黨的‘資助’,也是從這裡出?”
“不一定,到時再說吧。”
沈夜北回答得非常随意:“若真淪落到用這筆錢的地步,隻能證明我的無能。”
好小子,貪了這筆還嫌不夠,還想撈的越多越好!然而柳餘缺也隻能心底裡吐吐槽——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指責沈夜北:
如果換成是他,大概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他拿了這筆錢又想做什麼?一個不好聲色犬馬、物質欲望極低的人,要這麼多錢作甚?
他圖什麼呢?
“沈大人?”
就在這時,一個身着華服卻剪了短發的男人從艦身後面走了出來。這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手上幹幹淨淨的什麼都沒拿,臉上還架着副眼鏡,整體裝扮看上去不中不洋的十分怪異。見沈夜北身邊站着位東瀛麗人,這人便立刻乖覺地笑着問道:“大人攜佳人莅臨鄙處,怎麼不早知會卑職一聲?卑職也好安排下去迎接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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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小蜜:90年代北京流行詞,後全國流行。後來指和男性有不正當關系的女性,有時也用這個詞稱呼女秘書。
注2:協定關稅,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國家之間,通過締結關稅貿易協定而制定的關稅稅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