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若能做成其中幾項,而未能盡全者,可謂有德乎?”
“……”顧從景猶豫了會兒,才道:“孔聖人曾言,‘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焉。’(注1)由此可見,仁義禮當為五常之根本,而仁和義,又為禮之根本。”
梅遠山笑道:“不錯。看來長生也同意,‘仁義即有德’這種提法了?”
顧從景拱了拱手:“先聖之言,豈敢不從乎?”
“那好。”梅遠山悠然道:“俸祿微薄而不吝接濟同侪,可謂仁乎?為朋友之義而甯可舍棄己身,可謂義乎?”
顧從景猶豫着點了點頭。
“你可知我所說之人是誰?”
顧從景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沈夜北?”
梅遠山點了點頭,莞爾道:“所以,此人真如你所言,有才無德麼?”
“可……可這些都隻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不值一提。”
“不掃一屋,何以掃天下?”
梅遠山輕歎:“以斑窺豹,可知全豹。長生呐,不要怪老夫啰嗦——你還年輕,對人切不可求全責備。何況在老夫看來,沈夜北此人也并非你所以為的那種‘小人’。”
顧從景終于忍不住頂了一句嘴:“他不是小人?督軍,他方才先是亂攀交情,再借機向您賣好,那股子急功近利想借力往上爬的官場糜爛虛僞做派……簡直令人作嘔!”
“長生。”
梅遠山耐心地等他發洩完,才心平氣和道:“修私德易,平天下難。在我們這個國度裡,現實的引力實在是太沉重了(注2)。昔日出身高貴如攝政王尚且都因不屑結黨而功敗垂成,以沈夜北的家世背景和履曆,想在大楚做出一些事業來,便不得不和光同塵(注3)。”
顧從景先是梗了一會兒,才擰着脖子道:“若換成是我,如果必須同流合污才能做成事業,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做!”
“哈哈,是啊。什麼都不做,便永遠不會犯錯!”
梅遠山幹笑幾聲:“所以長生,你果然不該從政。好在如今做洋文案的差使,還不至于讓你像他那般做出違心之舉……你或許沒有注意到,方才他拜會老夫之際,雖然謙恭卻不卑不亢——可即便如此,他的臉上卻還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厭惡至極的神色。無論僞君子或是真小人,都不會演技拙劣到如他這般,連裝都懶得裝一下了。”
他低下頭對着煙嘴吸了幾口,又道:
“沈夜北朝鮮主政期間夙興夜寐宵衣旰食,于大楚、基輔羅斯、東瀛幾方之間苦心斡旋方得今日改革成果,而他本人生活起居卻極為節儉樸素……這樣一個克己奉公之人,卻能輕輕松松拿出來二百萬兩白銀作為拜帖,強迫自己低三下四匍匐于老夫腳下——其心其行,不可不謂自相矛盾,南轅北轍。”
“老夫已是古稀之年,形形色色的人早就見了個遍。也知這官場上鐵面無私、無欲無求者有之,兩面三刀、權欲熏心者有之,渾渾噩噩、麻木度日者亦有之……卻從未見過像他這般雖拼命攫取權力力求上進,本質上卻并無半分權欲心之人。”
“督軍大人是認為,沈夜北此人雖行濁流之事,本質上卻當屬清流?”
顧從景疑惑道:“您的意思是,沈夜北之前那番令人作嘔的虛僞做派,本身也是裝出來的?您是說——他本意也不想如此?”
“不錯。”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勉強自己來您這裡攀交情呢?他究竟想要借助您的力量做些什麼?”
梅遠山長長地吐出一口煙氣。他向後靠着椅背,目光深邃地望向屋頂:“樹欲靜而風不止啊……看來,老夫又得回一趟京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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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禮記·中庸》。
注2:參考劉慈欣科幻著作《三體》。
注3:和光同塵:指不露鋒芒,與世無争的消極處世态度,也比喻同流合污。再注,很多小說在适用這一成語時其用意都正好相反,實屬誤用,所以有此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