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此時,楚慕都會在心底嗤笑一聲,随即轉移話題:“還是說些别的故事吧,聖經裡那麼多呢。”
……
故事越講越多,也越講越長。慢慢的,講故事的由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而聽故事的也是如此。
諾瑪主動說起了自己的事。
最開始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家長裡短、生活瑣屑,後來逐漸涉及了一些苗疆的奇聞異事,甚至在民間廣為流傳、卻始終沒有得到實證的煉屍與巫蠱之術。直到這時,諾瑪才主動告訴楚慕,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她就騙了他:
她确實是被父母賣給了别人,但這個“别人”不是陰陽縱橫道的上一任智者,而是五毒教教主。原因很簡單——她是“巫蠱術”上的天才。
除此之外,作為這一代“智者”,諾瑪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關于陰陽縱橫道,她從未向他透露過哪怕半個不該透露的字。可楚慕似乎也對這些沒什麼興趣,他的興趣在她所提及的巫蠱之術上:“以前就常聽說苗疆五仙教有‘生死蠱’、‘同命蠱’、‘情蠱’,據說最後一種還能讓男子無條件愛上女子,終生不渝。是真的嗎?”
諾瑪被他這番蠢話生生逗笑了:“哪有的事!苗疆的蠱很多呢,金蠶蠱、疳蠱、癫蠱……沒有那麼神的。情蠱倒是有,不過我們這裡叫‘情花蠱’,就是妻子分别在自己和丈夫身上種下蠱蟲,丈夫萬一長時間不回來蠱毒就會發作,痛不欲生,所以也隻能乖乖聽話回家了。”
“噫!那也夠可怕的了。”
楚慕很配合地打了個冷戰,不動聲色、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另一個話題上:“也就是說,根本不存在民間傳說中能控制人心智的蠱喽?”
這一次,諾瑪罕見地猶豫了。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刻意把聲音壓低了些:“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教主選中嗎?”
楚慕保持着臉上恰到好處的好奇,以促使她自己說下去。
諾瑪于是咽了口口水,嗓音有些沙啞:“因為……我煉成了能控制人的蠱。”
說罷,她起身打開鐵門走了出去。在這期間,楚慕也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唯獨平時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冷了下去——而和冷下去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那雙鬼火一樣明亮可怖的眼睛。
諾瑪果然是取“蠱”去了。
現在,在她小小的手心上,托着一隻紋着獸紋的袖珍青銅密封鼎爐。頂蓋掀開,裡面赫然裝着兩隻蚯蚓一樣的怪蟲,一紅一紫,并且竟然都有翅膀。
“這是什麼?”一直以來都是諾瑪的台詞,這回終于被他搶過來了。諾瑪絲毫沒有隐瞞地告訴他:“這就是我對你說的,能控制人的蠱。”
她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句:“别害怕。它們是喝我的血長大的。沒有我的命令,便絕不會傷人。”
楚慕對着這兩條蟲子沉吟半晌。然後他做出了驚人之舉——将右手伸了進去!
“别碰。”
諾瑪卻并不緊張,隻是有些擔心地說了句:“它們吃喝拉撒都在裡面,很髒的。”
“唔,這麼說來處境和我很像。”楚慕自嘲了句,很随意地又收回了手:“也算有緣了。”
對于他隔三差五的“自怨自艾”,諾瑪如今早已習慣了——事實上,無論換成誰,隻要是個正常人就不可能适應他這樣的“生活”。好在楚慕是個愛幹淨到有些輕微潔癖的男人,即便身陷囹圄也一直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一點兒都不髒。
為了緩解尴尬,諾瑪隻得又多說幾句:“這種蠱蟲叫做‘對面相思’。這條紅的和那條紫的,其實作用都差不多。隻不過紅色的雌蟲,紫色是雄蟲,它們結合之後可以生下許許多多的小蟲子,而用在不同人身上之後,這些小蟲子和雌雄成蟲之間可以成為被控制與控制的關系……這麼說,能明白嗎?”
楚慕溫柔地看着她。對于漢人而言長得過分的睫毛掩映下,他的眼神難得有些憂郁:“對面相思,好名字。為什麼不對我用這個。”
“……”
“如果我是你,或許我會用它控制心儀之人,讓他永遠無法離開自己。”楚慕笑道:“你不是喜歡我麼?”
“可是,可是諾瑪不想要一個言聽計從的玩偶!”
少女情緒忽然有些激動。這些天來楚慕早就摸清了她的“規律”——隻要情緒出現較大波動,她就會改換自稱:“而……而且,你難道……一點都不喜歡諾瑪麼……”
楚慕又笑了。
“将我關在這麼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剝奪我的自由,卻還希冀我會喜歡你……普天之下,會有比這更荒唐的事麼?”
諾瑪臉色瞬間慘白。她捧着“對面相思”,眼淚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瞬間就流了下來。
在此之前,她不是沒有想過他會給出這樣的回答,畢竟這才是最正常、最合理的。可真當他親口說出這個答案時,她卻不知為何心痛得要碎了一樣——
他這樣一個喜歡騙人的人,竟然連騙都懶得騙她了。
眼淚不知留了多久,也不知相對無言多久,奇迹居然發生了。就在她心如死灰之時,面前神情冷漠的男人忽然做出了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動作。
楚慕伸出雙手,将她輕輕攬入懷中。這個過程中他甚至貼心地用袖子遮好手铐,免得硌着她的後背。諾瑪滿眼含淚地聽見他好聽的嗓音在頭頂娓娓道來:
“我不能騙你,更不能騙自己。最荒唐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諾瑪,我想,我可能也開始喜歡你了。”
大悲大喜就在頃刻之間!
“為什麼,你不是說諾瑪剝奪了你的自由……”
“是啊,諾瑪。”
楚慕索性半跪在她面前——像他故事裡的那些西洋騎士面對自己所守護的公主一樣,半跪在了她腳下,屈就她的身高。
他的手仍扶在她纖細的手臂上,修長卻充滿力量感的大手似乎隻需輕輕一用力,就能将她那同樣纖細的脖子擰斷。然而他的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我是沒有理由喜歡你。可喜歡這種事,從來都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