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鬥膽,請太後坐穩。”
隆懿太後猶自沉浸在方才的愉悅之中,此時竟有些沒反應過來:“哦?哦……”
她感到自己的人忽然在緩緩“上升”——是的,緩緩上升。
她的座椅“飄”起來了!
“放肆!”一見隆懿太後的座椅被下面的機關緩緩擡升起來,禁衛軍們立刻沖出來就要拿下沈夜北他們,結果卻被太後攔住:“慢!你們都退下。攪了哀家的興緻,哀家就隻能治你們的罪了!”
“……是。”禁軍統領隻得率兵悄無聲息退了出去,恍若從未出現過一般。沈夜北這才輕咳了聲,又道:“請太後垂憐,賜予臣等無上榮幸,檢閱大楚東北新軍練兵成果。”
這叫什麼話?東北新軍都在朝鮮,難道還要讓太後親自去趟朝鮮不成?
隆懿太後本人自然也有此疑惑。不過她的重點放在了“垂憐”這兩字上——垂憐音同“垂簾”,沈夜北這小子,是當着所有洋人的面兒請她垂簾聽政,這不得把洋鬼子們氣瘋?
想到這裡,她忽然覺得心中十分痛快,便想都不想地應了下來:“好,哀家準了!至于這成行時間……”
“太後。”
沈夜北膽大包天地打斷了她:“不必如此麻煩。太後閱兵,于今時此地即可。”
“雲霧”忽然散了,一幅懸浮于空中的影像随之出現。“畫面”之中,身着新式軍裝的楚國軍團列隊于校場似的地方,人不多,也就幾百人左右。但每個人都配備了新式步*槍及軍刀,随着大洋國語口号整齊劃一地做出各種動作、變換成各種陣列……
“喂,”角落裡一位東瀛使臣小聲附在同伴耳邊:“楚國人怎麼配備我們國家的武士刀?什麼都抄,太不要臉了吧。”
他的同伴卻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不是武士刀,你再仔細看。他們的刀鞘是直的……”
“刷”的一陣利刃出鞘之聲,打斷了兩人的竊竊私語。此時練兵已經進行到了刀術階段。直到這時,兩個東瀛人面面相觑——因為他們已經認出來了。
确實不是倭刀。倭刀刀身略微彎曲,而東北新軍所配之刀卻是修長筆直的——
是苗刀。戚家軍曾用過的、專門對付倭寇的苗刀!
“混蛋……!”東瀛使臣險些破口大罵,幸而被他冷靜的同伴攔了下來。可兩人臉色都很難看:東北新軍配備戚家軍用過的苗刀,本身就是對東瀛帝國的挑釁和羞辱。
刀術演練完畢,新軍便以中線為界分作兩半,讓出一片寬敞的“空場”來。懸浮于半空中的“畫面”陡然撕裂,駿馬籲律律的嘶鳴聲中,數百名配槍的現代騎兵出現在了“裂縫”後面,并且随着裂縫的持續變大,争先恐後地沖向觀衆席。
電影似的扁平畫面,就這麼毫無預兆地變成了方才那些飛天舞女和金色巨龍——軍團“活”過來了。
“啊——!”
最先陷入混亂的不是洋人這邊,而是楚人那頭。這幫飽讀聖賢書、四體不勤的廢物哪見過這場面,既不懂“外夷”的“奇技淫巧”,又怕死怕的要命,一時之間紛紛往桌底下鑽,試圖避開被馬蹄踩死的悲慘命運。可洋人們卻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隻是虛影而已——想必在這大殿之上的各處角落裡,放了不止一台投影儀。
可他們還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技術才能利用投影儀做出如此逼真的、能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的影像來。唯一能夠确定的是——這确實不是幻術。出于震撼和敬佩,除了小部分懷疑論者之外,大部分洋人都熱烈地鼓起了掌:這一次,他們心服口服。
至于隆懿太後——她坐在兩人多高的地方,自然不怕騎兵“誤傷”自己。她甚至很享受地望着腳下沖殺過去的騎兵團,一面在洋人們發自内心的掌聲中高聲贊許道:“好,好!好極了!這才是咱大楚帝國軍隊該有的樣子!”
震天喊殺聲中,“騎兵”飛速掠過殿門,直至殿外才消失無蹤。過了好一會兒,貪生怕死的楚國高官們才戰戰兢兢地從桌底下爬起來,一個個尴尬無比地忙着拂去衣服上的灰和褶皺,桌椅挪動聲響成一片。重回地面的隆懿太後意猶未盡地站了起來,走到沈夜北面前,和藹可親道:“這些,都是我大楚的新軍?”
沈夜北低眉順目道:“是的。”
“你有心了。”隆懿歎了口氣。她并不傻,也知道即便方才展現出來的是與洋人不相上下的陸軍操練效果,但若真打起來,恐怕也都是一群花架子:“讓哀家在洋人們面前如此長臉的,你是頭一個。”
她的聲音小到隻有他能聽見。于是沈夜北也輕聲道:“微臣惶恐。”
“行了,少說些沒用的廢話。你讓哀家舒心,哀家便絕不會虧待你。”女人戴着精美護指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忽然扭頭問下方端坐着的老者:“梅遠山,你之前提過讓他接你的位子做東南督軍這件事,哀家準了。”
梅遠山捋了捋雪白的長須,笑言道:“太後聖裁。”
“不過麼。”隆懿卻轉過頭來看向沈夜北,又補充了句:“哀家記得你去年才十九歲,也就是今年剛及弱冠。年輕人還是要多曆練曆練,直接叫你做了督軍級别的活兒,難免捉襟見肘……不如這樣,暫時先領副督軍之職,日後也叫當地的老家夥們帶你熟悉一下,做出些成績來,哀家再賞你比督軍更要緊的差使,如何啊?”
沈夜北後撤小半步,再度行了跪拜之禮:“微臣,叩謝太後隆恩。”
隆懿纡尊降貴地把他扶了起來,然後在他錯愕之間拉着他的手走到正中央場地上。在這一刻,她終于展現出了一位政治家所應具備的素養:
“今天,哀家邀請諸位公使、公使夫人來參加這場盛宴,最主要的一個目的,是希望大家能夠吃好、喝好、玩兒好,切身感受我大楚帝國的國泰民安、盛世氣象、君臣一心、其樂融融。以後大楚與諸君所代表的的各個國家會有更多機會合作共赢,建成一個更加和平、繁榮的世界!”
“另一個目的呢,則是希望釋去諸君心中疑慮。哀家雖是女人,卻也一路陪着、護着三代帝王走到今日——哀家知道,你們之中的很多人都因為哀家是個女人而不信任哀家,可英格蘭帝國現在的主政者也是女人呐,其他西洋諸國,曆史上也有很多都出過女王。如今哀家沒有稱王也不會稱王,諸位為何總是揪住這一點不放呢?皇上犯了嚴重的錯誤,他要殺死他的母親,你們卻為何厚此薄彼地寬恕了他,卻隻去指責本就傷心不已的母親呢?”
“至于很多人擔心的施政方向,借着今兒這機會,哀家就挑明了跟諸位說吧。我大楚自六十年前打開國門以來,一直都奉行着與諸國親善的原則。關起這扇宮門咱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在大楚,你們這些洋人享受的是僅次于皇室的待遇啊……普通老百姓見官是要跪着說話的,可你們來了,連官員們都得恭恭敬敬作揖!百姓家丢了耕牛報官,官府哪有閑工夫管呢。可你們國民哪怕丢隻貓、丢隻耗子,我大楚的官員都得掘地三尺給找出來!你們國民住的地方挂着‘楚人與狗不得入内’的牌子,我們的官府還得派人給你們站崗。你們國民的子女若想進太學院等最高學府,随随便便就可以進;想要功名,也不過是和當地官府打聲招呼的事。可多少楚人皓首窮經、蹉跎了一輩子,胡子頭發全都白了也考不出個秀才來——”
“這些特權,皇上和維新黨人能給你們嗎?不能。隻有哀家做主,才能給你們啊。”
說到最後,隆懿太後用一種近于痛心疾首的語氣,語重心長道:“諸位,哀家已經讓步讓了這麼多年……就因為區區維新亂黨,就因為你們的記者和民衆同情那些亂黨分子,你們就要跟哀家過不去嗎?啊?”
沒人再說話了——連洋人們都閉上了嘴。隆懿太後于是再次歎息一聲,像是累極了似的:“也罷,也罷……”
正在這時,大洋國公使卻站了出來。他用生硬的漢語道:“尊貴的太後,你的意思,我們都明白了。我們的要求,也不高,隻有一條——懲治太平道的罪犯,處死他們!”
“是啊。”“同意!”“……”
底下響起一片附和之聲。隆懿太後拉起沈夜北的胳膊,面向台下衆人:“哀家知道!你們也到看到了,哀家身邊這位年輕有為的朝鮮副總督沈夜北,他也曾是洋人!”
沈夜北心裡“咯噔”一聲,嘴角不由抽了抽。什麼鬼啊這是?
那廂隆懿續道:“哀家不會仇視洋人,也從來都沒有仇視過洋人!哀家甚至願意重用他做封疆大吏,而他在朝鮮保護洋教士、洋教堂的事迹想必各位也都聽說了,哀家既然能夠重用于他,難道還會反其道而行之嗎?可是太平道……那已經不是朝廷能控制得了的了,即便要剿滅,也是需要時間和金錢投入的啊。諸國或多或少都拿過大楚的賠款,心裡應該門兒清的很,大楚如今窮得已經兵饷都發不出來了,怎麼剿匪?”
說到最後又順理成章地轉成了哭窮。大洋國公使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好吧尊貴的太後,我們,不是為難你。這件事,你們必須好好地想,好好地考慮。隻有你們處理好了太平道,關于你們皇上的事,我們才能向國會、向總統和公民解釋清楚。”
說罷,他面帶譏諷地加了句:“您可能不知道,在我們的國家裡,沒有人能夠獨斷專行,代表國家做出不合理的決定——隻有全體公民,才有共同犯下愚蠢錯誤的權利。”
基輔羅斯公使趕忙站出來打圓場——基輔羅斯在楚國攫取的利益最多、割出去的土地面積也最大,更何況身為被孤立的斯拉夫種人、以及“皇帝可以獨斷專行”的又一國家代表,他也不願意讓昂撒種人的所謂“min*zhu國家”們太長臉。
于是他用流利的漢語道:“話題不要東扯西扯,楚國太後說得很對。各位,我們今天本就是來赴宴的,用楚國人的話講,宴會一定要講究一個‘賓主盡歡’——今天這樣的喜慶日子裡,咱們可不能太掃興,該喝酒喝酒,該暢談暢談,盡興而歸才是正途!”
他這麼一攪混水,原本尴尬的氣氛果然好轉很多。隆懿太後利用沈夜北把該吐的苦水吐完,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便轉過頭來問他:“跟哀家說說,你此前可曾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