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拒婚,隻有我一人的态度還遠遠不夠。”他以極快的速度恢複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我是臣子,太後指婚是對我下達的命令,我若抗旨不遵便是大逆不道。您是公主,若您能在太後面前直接表明心意,事成的幾率還會大一些。”
“嗯,我會當……當面,對母後……表明的。”
沈夜北點點頭表示贊許:“好。那麼第二個問題,太後為何突然為您指婚?方才聽了您的肺腑之言,臣大概猜到了些許端倪——是和您‘心中之人’有關,對麼?”
楚容颔首:“應該是的。”
沈夜北道:“這就難辦了。太後若鐵下心來要用臣做您和您心中之人的幕牆,便絕無可能隻因你我二人的拒絕而收回成命。所以這件事,還需要比您更能在太後面前說上話的大人物,替您加一把火。”
“我……再去找皇叔,他,他應該……願意吧。”楚容絞着手指,似乎對此很不确定。沈夜北趁熱打鐵道:“公主,您不能再猶豫了——他是唯一能夠破局之人。”
說完這句,他又試圖緩和氣氛似的笑了笑,聲音壓低了些:“而且,如果我沒有猜錯,他也一定會幫你。”
楚容有些六神無主地點了點頭。她忽然驚覺,眼前之人竟有種能讓她在這“絕境”之中心安的魔力,以至于她忍不住想要相信他所有的決策:“可是,如果都……都試過了,母後……還是不,不肯改……改口呢?”
“那麼,臣就隻能硬扛了。”
“……啊?”楚容沒明白他的意思。
沈夜北隻得解釋:“意思就是,太後可以逼迫公主下嫁,卻逼迫不了臣迎娶。臣舉目無親,也沒有軟肋可供太後拿捏。若臣拒絕,最多也不過是觸怒天顔、锒铛下獄,不會出現被太後用父母兄弟、所珍視之人威脅這種情況……所以公主,對于此事的最終結果,您大可不必擔心。”
楚容被他這一番鞭辟入裡的剖析驚呆了。她想說的話還有很多——比如“這樣對你是不是太不公平”、“為什麼要幫我幫到這種地步”……等等等等,諸如此類。可最終,她卻隻是點了點頭,然後起身鄭重地向他福了福身——以公主之尊,行女子見到男子時的謙卑之禮:
“大恩不言謝。沈大人……您以後,就是妾身的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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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三更天。蕭府南廂房外的小徑上。
寂靜的夜空之下,除了樹葉被風吹過之時的沙沙細響,便隻有蟬鳴為伴。是的,不到六月就能聽到蟬鳴之聲——今年的天氣很奇怪,剛五月底就已熱得不行。
秦兵也試着學他的模樣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了。地面還是太涼,她火力不夠旺,着實有些遭不住。
隻不過,雖然不能一起躺平,可對着廣袤無垠的天空看會兒星星還是可以做到的。于是她仰起頭來,一邊用自己忘得差不多的地理知識判斷天上每一顆星星的“真實身份”,一邊問似乎想賴在地上不起來的自家公子:“楚慕究竟說了什麼,太後居然就這樣放過你了?”
“我沒聽見。”
“但是,公子一定能猜的出來吧?否則,您為什麼知道楚慕可以幫公主拒婚呢。”
沈夜北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聲音在萬籁俱寂的夜色中顯得有些缥缈:“因為林有昌就是受他指使,才會向楚容透露太後賜婚一事的。”
秦兵肅然道:“您是說,林有昌也是楚慕的人?”
沈夜北道:“極有可能。”
“這……”秦兵難得遲疑:“如果真如您所說,那麼太後身邊最親近的人竟也是攝政王安插進來的……這樣的‘伏筆’會産生何種後果,将不堪設想。”
“京都,就要變天了。”
灰綠色的眼睛緩緩張開,于濃長睫羽掩映下閃爍着如海般深邃的眸光。沈夜北淡淡道:“結局已經注定。至于過程……那些麻煩,再也與我無關。”
借着煤油燈的微光,秦兵一邊百無聊賴地數着他的睫毛,一邊輕聲問道:“公子打算何時動身去揚州赴任?”
“不急,等朝廷告身下來的。”
沈夜北聲音有點子恹恹的意味,像是一種從極度緊張放松下來之後的頹靡:“在此之前,再去見個人吧。”
不,說它是人,簡直都侮辱了人這個字。
“什麼人?”
“一個……将要死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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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告身,古時指對官員的委任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