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錦衣衛鎮撫使沈慶而言，從天堂直接墜入地獄就隻是一個上午的事情。

早晨從第九房姨太太的胸脯上爬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比他小了二十幾歲的姨太太見他醒了便嬌笑着推開他，嗔怪道：“哎呀老爺~再睡會兒嘛。”

“不睡了，待會兒還得應卯呢。”沈慶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一雙眼睛則色眯眯地掃視了一番女人——尤其是那兩團雪白的柔ruan。

女人這種東西，真是關燈好摸，開燈好看。他想——不過小九年紀也越來越大了。是時候再納一房更年輕水嫩的了。

“好吧。”姨太太聳聳肩，撐起嬌小的身子走到地面上來：“妾去給老爺做飯啦。”

“你自己吃吧。”一想到不久後還能再納一房小妾，沈慶忽然覺得她老得令人膩歪：“我得去衙門了。”

今天的錦衣衛诏獄門庭冷清、可以羅雀。沈慶病病歪歪地打着哈欠走進自己辦公的地方，時不時擦去鼻孔流出來的清涕——那是長期服用“仙藥”留下的後遺症。屋子裡照例有手下人孝敬的上好茶葉，茶的清香讓他萎靡不振的精神好了些，于是他哼起了歌，一邊翻起了卷宗。

他喜歡玩兒女人，更喜歡錦衣衛有事沒事往死裡折騰人的工作——不錯，折磨人本身就是錦衣衛的工作，工作和興趣愛好也是可以實現完美“和諧統一”的。

然而，今天的卷宗隻翻了一頁，沈慶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因為這份卷宗裡面記錄的人名、年齡和籍貫……

是他自己。

多年鷹犬的直覺讓他本能地扶住了腰畔的繡春刀，警惕地環顧了一番四周。确定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之後，沈慶陰沉着臉掏出火折子，準備将眼前這鬼東西付之一炬。

“沈慶，這麼急着銷毀罪證嗎？”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男聲倏然響起。蒼白陰郁的青年從暗處走了出來，并不算十分寬大的文官朝服穿在他身上竟生生大了好幾号，空蕩蕩的挂在突出支棱的骨頭架子上，活像是隻華麗的麻袋。

沈慶立時認出了他來。此人正是刑部尚書，段迫。

一見此人，他就知道今天的事不能善了了。

段迫，西南人士，今年二十五歲，是太後欽點的探花郎。此人十二歲至二十歲之間一直都是賤籍，原因很簡單：十三年前楚盛、楚慕奪嫡之際，時任大理寺卿的段遙、也就是他的父親，“錯誤”地站在了楚慕一邊，以緻最終在政*治*鬥争中被波及、慘死于大*清*洗之中。段遙死後，其三族全部落為賤籍，男子為官奴女子為官娼……直至多年後隆懿太後為段遙等人平反，他才得以脫離賤籍、重新入仕。

而段遙這個人，當年其實本可以逃到鄉下甚至從西南邊境出國避難、逃過死劫的。但是，沈慶親自代領錦衣衛從京都追到了百越北侖河前，硬是将其一家老小帶回了京都，接受奪嫡之争中勝利者的審判。

——也就是說，段迫與沈慶之間，有着血海深仇。

“什麼罪證？段大人，可不要信口開河啊。”沈慶右手握緊了繡春刀，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再說這裡可是錦衣衛的地盤兒，你們刑部的人是走錯門兒了吧？”

“沒走錯。”段迫蒼白秀氣的臉上綻開一絲冰冷的笑容：“刑部辦案，抓捕涉嫌貪污大案犯官沈慶，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他身後兩側刑部捕快應聲沖了上去，将沈慶團團圍在中間。沈慶輕蔑地瞄了這些捕快一眼，謾聲道：“段大人，本官也不知你是吃了幾顆熊心豹子膽，又是奉了誰的意思。敢對本官不敬，你怕不是活膩了吧！”

話雖然說的硬氣，可他一雙賊眼已經開始四處打量、構思逃跑路線了。以他的武功，這些刑部的番子還沒那個能耐拿下自己！

“是不是熊心豹子膽，還請鎮撫使到刑部辯個分明。”

段迫冷笑一聲，随即喝道：“拿下！”

“你們敢？！”沈慶怒吼一聲，就要暴起發難。卻不防腦子一陣眩暈，暈的他竟有些站不住了——直到這時，他才終于意識到自己着了别人的道：“茶裡……”

茶裡被人下了毒！隻有錦衣衛内部的人才能進他那間屋子……難不成？

這件事，直到被扔進刑部天牢裡，沈慶也沒能想明白。不應該啊，他已經在錦衣衛橫着走了幾十年，除了蘇文洛那個沒什麼存在感的頂頭上司以及現在炙手可熱的實際掌權者蕭衍，再沒有任何人敢在他這太歲爺頭上動土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究竟被誰給陰了？

也因着以上這些念頭，真等到了刑部大堂裡，沈慶也打定主意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權當自己是個啞巴。

隻是可惜，天不遂人願。刑部審訊犯人的花樣兒遠不如诏獄那般豐富多彩，可剛剛挨了一鞭子他就慘叫得如同殺豬，全然沒有了最開始那股子硬氣勁兒，搞得一衆文官面面相觑：

畢竟誰又能想到，曾經号稱“活閻王”的錦衣衛鎮撫司竟是這樣一個怕死又怕疼的草包呢？

不過，也正是托了這位貪生怕死草包的福，接下來的審訊進行的十分順利。非但“貪污”這一項審出了三百萬兩贓銀外加京都城二十幾處私宅，甚至連帶着揪出朝中一批貪官污吏，收獲不可謂不豐盛。

連着審了三天，把人幾乎打爛了、案情也吐無可吐之後，沈慶才終于尋得了一點喘息之機，窩在牢房裡巴掌大小的地方苟延殘喘。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指望能全須全尾地從這裡出去，但總該能留下一條性命……

不就是貪污麼，比他貪得多十倍的也大有人在！這些年來都沒一個因為貪污被殺頭的，段迫那小王八蛋又能把他怎樣！

抱着這樣的希望，沈慶又在天牢裡呆了兩天。兩天後的清晨，天剛剛蒙蒙亮，他就被獄卒捅醒了：“哎！有位大人要見你，起來吧！”

大人，是蕭衍蕭大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