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
柳餘缺握緊了拳頭,額前青筋暴起——他忽然做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舉動:右手一伸,順着領口一把扯開了沈夜北胸前的衣衫!
“我已經害得你……”
再度親眼看見他身上這些堪稱“慘不忍睹”的、永遠無法徹底恢複的刑傷,柳餘缺不忍直視地閉了閉眼,又心痛又心驚地從牙關裡擠出幾個字來:“這麼慘了。還要再眼睜睜地……看着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嗎?!”
“不會。”
沈夜北的回答相當實在,再次将苦情氣氛一掃而空:“诏獄那邊我已經提前打點好了。且新任鎮撫使孫堅是翰林出身,為人心慈手軟,不會濫施刑罰。”
“……”
柳餘缺的悲傷瞬間轉為無語。“你這是把進诏獄當成住民宿了,還特麼提前做好攻略了是吧?”
沈夜北睜着一雙堪稱無辜的大眼睛——他平時要麼闆着張臉、要麼面帶冷笑,給人整體上的感覺也是陰冷精明多于天真老實,因此很少有人能意識到,他其實生着一雙比女孩子都要大上許多的桃花眼——灰綠色的漂亮眸子裡,赫然寫着“不然呢?”三個大字:
“能用錢克服的困難,又何必多受罪。”
成,這回說什麼也難過不下去了!
沈夜北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表情上由陰轉晴的精彩變化,然後沉默地壓下了自己心裡頭那深入骨髓的恐懼。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诏獄這種地方若都能用區區銀子疏通關節,也就不配稱為“人間地獄”了。
那廂柳餘缺的注意力已經轉到了另一件事上去了。他讪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替沈夜北重新整理好被自己扯亂的衣衫:“那個,小林的事……”
“林賽的事情鬧得很大,已經上了西洋各大報紙頭版。”沈夜北的眼神冷了下來:“如此情形下,我沒辦法就這麼公開把人給放了。”
柳餘缺這一次難得沒有急赤白臉。他知道,沈夜北後面要說的那句話才是關鍵所在。
“不過最近太平道已經到了浙州,不日就會進入揚州。你手下還有多少人馬可用?”
“揚州城裡的同仁,大概也就不到五十人吧。”
“足夠了。”沈夜北道:“找個合适的晚上,讓你們的人喬裝成太平亂匪,放把火,把揚州府大牢給燒了。我會趁亂把林賽送出城去。”
放把火,把揚州府大牢給燒了。
把揚州府大牢給燒了。
給燒了。
燒了。
了。
“……不是,兄弟。”
柳餘缺一臉震驚:“你是朝廷命官,還是‘亂黨分子’啊?放火——虧你想得出來,簡直比我這革命黨還革命黨啊!太狠了!”
“你做不做。”
“做,幹嘛不做!”柳餘缺陡然擡高音量,吓得身後不遠處正聊得歡的兩個女人齊齊看向他這邊,這才又乖覺地壓低聲音:“隻放走小林一個人嗎?那樣的話,會不會引起楚國朝廷的懷疑?”
沈夜北淡淡道:“如果隻放走他,當然會引起朝廷懷疑。所以我屆時會把所有能逃走的人犯全部釋放——那裡關押着的革命黨不止林賽一個,至于裡面有多少激進派會被誤放、到時該如何處理,你自己決定。”
“沈廷鈞。”
這次,柳餘缺隻喚了聲他的名字,就沒再說下去了。沈夜北轉頭看了他一眼,正對上後者一張神色複雜的臉。
柳餘缺道:“我欠你的人情,這輩子可能都還不清了。”
“還不清就不要還了。”
“可是——”
“最後還有幾句,算是忠告。”
沈夜北轉過身來,正面向他:“我記得你說過,未來的複興黨黨魁、共和國總統,須由公德上無可指摘之人擔當。”
柳餘缺點頭,道:“有什麼問題麼?”
沈夜北神色陰冷:“自古以來,多少以德服天下者,最後都落得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罪魁禍首之中有其妻子親眷,也有朋輩僚屬。柳漢韬,你将來是要以一己之力引領這個國家的人,隻修個人德行遠遠不夠,更要控制、約束好身邊之人,萬萬不能放任他們玷污你的聲名——”
“成大事者,絕不可賞罰不明、一味護短。像林賽這等無知殘忍之徒,若能管教當好生管教,管教不了就劃清界限。若以上皆不可得,則殺之。”
此番暴論出口,換做往常柳餘缺恐怕早就翻臉了。可今天不知怎的,他竟破天荒地将沈夜北的話一字一句都刻在了心裡:
“好,我會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