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瀕死之際,楚慕也沒再出現在她面前。
隆懿太後的病情進展很快,前一日還能下地走上幾步,今兒一早起來,眼見着人就不行了。聽完太醫安撫式的“診斷”之後,這位曾經叱咤風雲十數年的女政治家搖了搖頭,罕見地表現出了平和的态度:“哀家……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清楚。你……下去吧。”
“諾。”太醫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如獲大赦般趕忙退了出去。萬籁俱寂之中,隆懿太後又捯了會兒氣,昏昏沉沉地睡了幾個時辰後再醒來時,天都已經黑了。
此時此刻,皇室成員、内閣大臣、各宮妃嫔早早就在外面候着——所有人都知道,太後“薨逝”也不過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情了。
外甥楚顯抱着甥孫楚熹是第一個被召進來的。楚江及其子楚辰死後,枝葉凋零的楚國皇室便隻剩下楚顯、楚熹這兩個人具有皇位繼承人的資格了。相比哥哥楚祯、楚陵兩人,楚顯是個典型的“無腦日子人”性格,因而面對太後的殷殷囑托,他便淚流滿面地一疊聲“是是是”地随便應了下來,其實這位姨母究竟說了些啥,他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顯……你,你就聽姨母一回勸,啊。”
對于自己這蠢笨的外甥是個什麼德行,隆懿自己是一清二楚,可眼下也沒别的法子了:“等,等熹兒登基,你……就是皇帝之父。但是聽姨母的!千萬,千萬不要……與楚慕為敵。”
哈?誰要跟攝政王為敵啊?
楚顯心裡一萬個不耐煩,表面上卻仍一副遵遵受教的态度:“放心吧姨媽,我又不傻!”
“還有……”
隆懿太後拽住他的袖子,半撐起身子坐了起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亮的可怕:“還有!絕對不能跟楚慕聯盟!你鬥不過他的……他能玩兒死你!記住——他日後如若給你加官進爵,千萬不可輕信,更萬萬不可接受!”
“……”冷不丁被她這麼連扯帶拽帶聲嘶力竭地一頓操作,楚顯吓得想往後退,可下一秒隆懿太後就重重地倒回床上,再也動彈不得了。
“……姨媽?太、太後……?”
眼見着隆懿太後仰面躺在床上,整個人像是灘爛泥似的,楚顯想着要不就直接退出去換下一個人算了,結果前者那雙充斥着血色的眼睛卻又死死盯上了他:“楚顯……!”
“臣,臣、臣、臣在!”
楚顯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麼——總之他确實害怕得要命,當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隆懿太後擡起一隻手,緩緩指向他懷裡的楚熹:“隻要他能活下來……就不會輸!至于你——”
她忽然凄厲地大笑起來,隻給出了“一字箴言”:“逃!”
與此同時,萬裡無雲的夜空之中忽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是雷聲!本就膽小的楚顯吓得也顧不上跟太後盡别時禮數,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緊接着進來的,是楚陵的皇後榮氏。楚陵原來在位時對她十分冷淡,是以兩人至今甚至都沒有圓房。隆懿太後将她召進來倒也不為别的,隻問了句:“你近來,去看過皇帝了嗎?”
榮氏腼腆地垂下眼簾,小聲道:“回老佛爺的話,臣妾,臣妾未曾……”
“那就去看。”隆懿虛弱至極、也冷靜至極地命令道:“無論你們之間……過去如何,可是皇帝……終究,還是你的丈夫!”
婆媳二人提到皇帝之時,跪在外面的蕭衍心裡也在打着小九九。想當初甲子政變之際,他被隆懿這老妖婆擺了一道、半被強迫半主動地剿滅了維新黨人、同時也斬斷了皇帝楚陵唯一親手培植起來的勢力,兩人之間早已是勢同水火、不共戴天之仇了。
——萬一太後臨場反悔,又想讓楚陵接着當皇帝了,該怎麼辦?
抱着這樣恐懼的心态,他眼睜睜瞅着榮氏帶着一群太監宮女直奔汲水台而去,左手下意識地摸上了腰畔空空如也的槍套。随着越來越多的人進進出出,蕭衍的心思又一次飄忽不定起來:
攝政王怎麼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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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容是在内閣主要大臣出來之後,才進去拜見的。
雖然在平日裡,母女兩人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分歧而發生激烈争吵、甚至沖突,可對于自己唯一的親女兒,隆懿太後臨了還是最疼、最放心不下她。如今自己大限将至,走到生命盡頭之時她終于做了一個母親才會做的事情——
“母,母後……”
面對淚如雨下的德容公主,隆懿太後一邊擡起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一邊面露慈愛道:“容兒,母後……這些年來,對不起你。”
“您千萬别,别,别這麼說!”楚容忙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側,淚中帶笑。隆懿太後很緩慢地搖了搖頭:“不,容兒……母後強勢了一輩子,從來,從來不曾向人……低頭認錯。可是對你……母後……”
她艱難地喘了幾口氣,才又道:“張弘正,已經到了嶺南……母後已經,已經叮囑過了,當地守軍……不會為難他。你,去找他吧……”
“……”
楚容幾乎是用一種震驚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母親,仿佛從來不認識她一樣。然而隆懿太後還是完全背離她預料地說了下去:
“張,張弘正确實……根本配不上你。可……他是個君子,真真正正的君子、好人……哪怕不愛你,隻要,隻要他認定了……對你的責任,他就會讓你……過上好日子。母後信他……不會就此沉淪下去。還有……”
頓了頓,又道:“他是楚慕這個世界上,唯一在意之人……容兒,你,你一定要留在他身邊……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