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太後讓小容來這裡找我的。”
張弘正放下水碗,輕聲笑道。此時已經是第三天中午了——沒辦法,楚容口吃的毛病雖然好了些,終究還是說不利索,是以“故事”講到現在都沒講完。聽了他的“質問”,楚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對手指:“我……景略哥哥,你生氣了嗎?”
“不。”張弘正搖了搖頭:“臣……我隻是不知,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沒關系的,景略哥哥!”
楚容上前半步,一雙小手拽住他的衣襟——因為身高差的緣故,她隻能仰頭看着他的眼睛:“隻要是你……你說的話,我都,都願意聽!”
該怎麼告訴你,既然已經從皇宮流落到民間了,就要學會民間的生存方式,隐藏一切對自己不利的信息——否則,這樣一個不對人設防的你,會被這個殘忍的世界生吞活剝。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就明白過來,隆懿太後這樣做的用意了。
——她是對的。
“沒什麼,你不需要知道那些。”
那些肮髒的東西,就讓臣,替您擋在外面吧。
“……啊?”楚容剛想追問,張弘正就岔開話題道:“陛下後來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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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楚陵的死訊,是在隆懿殡天後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傳到了雍和園。
最新報告這一悲訊的是榮氏。這位一向注重儀表的皇後趕回來的時候,頭上做裝飾的假發髻已經因一路飛奔而歪斜着垂了下來,臉上精緻的妝容也被淚水沖的黑一道、白一道,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然而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滑稽:
“皇上,皇上……自盡了!”
後來,據榮氏自己說,她進到汲水台寝宮之時,皇帝楚陵就已經死了。這位年僅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将自己懸吊在了殿頂的房梁之上,被發現時剛剛斷氣。按理來說,那麼高的房梁想要依靠一個人的力量爬上去、将白绫懸挂在上面,可謂無稽之談——也就是說,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看得出來,楚陵絕對不是死于自殺。
可事到如今,他究竟是不是自殺、又是被誰所殺,還有誰在乎呢?
于是,大楚懷光帝楚陵之死,就成了後世史書中的一道千古謎團……當然,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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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皇帝大喪之禮完畢後,時間已經進入了三月中旬。
新帝楚熹順利登基,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掌控這個國家的人并非龍椅上的五歲小兒,而是每天領着這位五歲小兒上朝的攝政王殿下。朝會之時他就坐在龍椅左下首的位子,華麗的朝服罩着瘦得有些病态的身體,露在衣袖外的皮膚白得發光——白則白矣,然而并不健康,和他如今的臉色有的一拼。
流言漸漸傳開,漸有野火燎原之勢。朝野間有好事者開始妄自揣測攝政王是否已經病笃,有些人甚至将此與楚陵之死聯系在了一起,開始編排楚慕——結果這些“謠言”還沒來得及傳到民間,便被朝廷以鐵血手腕給鎮壓了下去。嘴碎的人一時之間塞滿了天牢和诏獄,菜市口每天都有人被處死,鮮血甚至将午門大街染紅了大半、無論官差們怎麼清洗,都清洗不掉了。
敢于提出質疑的官員們殺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馬屁精們開始變着法子舔新主子。借着這種荒唐的借口将朝臣們“提純”一波之後,攝政王殿下也心慈手軟地适時收了手,開始休養生息。然而奇怪的是,這場“官場大地震”卻并未波及民間:
由于處死這些人都是打着“懲治貪腐”的名義,絕大多數百姓便信以為真了。一時之間,北方甚至南方民間都流傳着這樣一個傳說——
攝政王殿下之所以如此雷霆手段地處置“貪官”,是因為他就是本朝太-祖轉世!大楚建政二百餘年,除了太-祖皇帝之外,沒有任何一位皇帝在“對待官員”這一項上能像他這樣手段狠辣,冷酷無情!
然而一片歌功頌德之聲下,仍有部分老臣、铮臣直言敢谏,有的甚至冒死上書勸谏,勸他“施行仁政”。奇怪的是,對于這些人楚慕卻并未下手,而是選擇“冷處理”,将奏折留中不發了事。
君臣之間拉鋸了一段時間後,一位十六年前曾因支持楚慕做太子而遭受清-算、險些喪命的老臣,不顧禁軍阻攔硬是闖進了攝政王府。面對怒氣沖沖的、曾經在最艱難時刻支持過自己的老臣,楚慕非但沒有讓人把他驅逐出去,反而親自為他奉上一盞香茗:“老先生,喝口茶水,緩緩再罵。有大把時間,咱不急啊。”
老臣:“……”
茶水當然是不用喝了。白發蒼蒼的老人奪門而出,臨走時隻留下這麼一句:
“當初老夫竟然傾全族之力站在你這麼一個暴虐之徒身後……真是瞎了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