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金雪姬。
這位總是衣着華美、淡妝濃抹的高麗女子如今卻未施粉黛,反而學着當地女子一般将長發包裹在黑色的頭巾中。她歉意地面向二人笑了笑:“抱歉啊,妾身也不想這樣的。但在這裡,女人如果不這樣做,會有很大的麻煩。”
三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沿着主城大街走去。說來也真是湊巧,就在金雪姬說出“女人如果不這樣做,會有很大的麻煩”這句話不到三分鐘後,他們就遇見了一例“現實教材”:
——路邊圍了一群看客,看客們中間則撕打着一對年輕男女。單看長相,這對男女都和中原人差不太多,頂多就是鼻子高了些。然而男人卻是一副标準的獨神教徒打扮,此時他正擰着女人的耳朵、薅着她深棕色的長發,惡狠狠道:“賤人,還跑不跑,啊?叫你跑,叫你跑!……”
“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沈夜北壓低聲音問其中一位看客。看客見他這模樣,以為是西域來的客商,便不甚在意地解釋起來:“嗳,您不曉得——這女人不知檢點,跑出去跟個男的私奔!這還不算,那個男的還是個異教徒,漢人!這不把全家的臉都丢盡了嗎?換成誰家能受得了,這不,她哥就來好好教訓教訓她了。”
“她哥?”沈夜北皺起眉頭:“親哥,就為了這等小事,要殺自己的妹妹?”
“哎,看您這模樣應該是從波斯來的吧,波斯人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呢?”看客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沒看出來嗎?這是‘榮譽謀殺(注2)’啊!”
那廂“鬧劇”還在繼續。男人——也就是女人的兄長,一腳将她踹翻在地,開始曆數罪狀:
“罔顧父兄勸阻,一詣孤行跟個該下火獄的異教徒私奔……平日裡你死活不遵教法、不知廉恥、不遮蔽羞體,我就該殺了你的……如果我當初就殺了你,哪還會有今天這一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出什麼重要決定似的,俯視着地上淚流滿面的女人,恨聲道:“今天,我這個做兄長的,就在此處替家族除害了!”
說罷,舉起刀子就要紮向女人胸口。卻不料手剛舉到一半,刀就掉在了地上——于是男人不信邪地再次舉起來,然後再次“沒握住”,第二回掉了下去!
……見鬼了?
“呀嗬?用刀殺不了你是麼?”男人咬了咬牙,也顧不上什麼儀式感了,索性直接欺身上前,騎在女人身上開始掐她的脖子。然後,奇迹第三次出現了:
一聲慘叫之中,他忽然抱着鮮血淋淋的手倒了下去!剛剛“掉落”在地上的小手指神經還未完全死去,仍在輕微地蠕動着,而恐慌也從最裡一層迅速向外蔓延——
“鬼……鬼啊!”
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緊接着看客們便四散奔逃而去。斷了一根小指的男人見勢不妙,也顧不上“為家族除害”大業了,屁滾尿流地跟在人群後面落荒而逃。直至其餘人等全部散去,沈夜北才轉頭看向半坐起來的女人:
“自己能起來麼?”
“能,能的。”
女人忍着渾身的傷痛站起身來,一邊向他深深一揖:“謝謝、謝謝神仙!謝謝仙人救我!”
“我不是神仙。”沈夜北本想扶她起身,可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開始閃回之前畫面,于是隻得臨時收回左手:“走吧,不要對别人說你見過我們。”
“……是,是。”女人連聲應道,轉身就要離去。可臨了她卻又回頭鞠了一躬:“敢問……敢問神仙貴姓?”
随後又在沈夜北冷漠的目光下放棄了追問的想法,讪讪道:“我,我叫法圖麥·岚。神仙大恩大德,岚會記在心裡!”
……
目送女人離開之後,秦兵忽然冒出一句來:“公子,請允許我接下來做男裝打扮。”
金雪姬驚訝地望向她。沈夜北卻沒再追問下去,點了點頭道:“好。”
“啊啦,小姑娘,你就這麼在意這些表面文章麼?”
金雪姬撫了撫遮住頭發的頭巾,無所謂地笑了笑:“這世上對女人的惡意,又豈止體現在宗教服飾裡呢,中原漢人不也一樣強迫女人裹腳麼?在妾身家鄉那邊,以前大夫是不可以給女人看病的,女人又不能行醫(注1),因而死于病痛折磨的女人四處可見。還是金王後代執政後……确切的說,是東瀛人将西方醫學帶來之後,這樣的歧視才稍稍消除了些。”
“不一樣的。”
誰知,從來不與人争論的秦兵卻罕見地擡起了杠:“和西域這邊基于宗教的性别壓迫比起來,中原、朝鮮等儒家文化圈的性别歧視簡直如小巫見大巫,不可同日而語。至少,後者勉強還算有救。”
于是更加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向來不管閑事的沈夜北,居然成了兩個女人中間的“調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