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覺得,這是正常現象?”
秦兵反而變成了少見多怪的一方。畢竟,她是從相對文明的現代社會穿越而來,那時種族歧視已經不能堂而皇之地擺在明面上了。
“種族歧視”在西方表現為白人歧視有色人種,在東亞則變成了另一種奇怪的存在方式——黃種人的“自我矮化”和“逆向種族主義”。明面上雖然沒有人敢于承認,但從骨子裡,絕大多數東亞人恐怕都隐約羨慕着白人——
這裡面,也包括她自己。
而眼下的這些東瀛人,不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把這不容于世的“錯誤”想法,給光明正大地說出來罷了!
“不正常,但沒辦法。”
沈夜北語氣淡漠:“記得你以前也說過,東瀛傾向于自卑自賤,但自卑自賤的背面就是自傲自大——逆向民族主義和民族主義,這兩者本就一脈相承。”
不知是不是因為醉得太厲害了導緻精神松弛的緣故,他今天說話忽然比往常更平和、也更富有哲理了些。秦兵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追問道:“那麼公子,你作為混血,是怎麼看待民族自卑感的?”
在遠離京都權力中心千裡之外的西北古城中,東瀛官方開辦的小酒館裡,剛剛經曆了一場“借種”奇觀之後,她居然還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和他坐在這裡探讨“哲學問題”,想來也是荒唐。
晦暗的燭火之下,沈夜北的臉被披散的長發遮去了小半張,姿态慵懶的像隻貓似的。也不知是秦兵借着他酒醉亂問一氣,還是他自己借着酒醉胡說一氣——總之,話就是這麼開始離題萬裡的: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知道,秦姑娘對黑人有何看法?”
秦兵齒間龃龉。好半天她才勉強道:“如果在公共場合,我會說‘人類不分膚色,種族平等’,但既然是公子私下問我,那麼……老實說,我不太喜歡他們。”
沈夜北稍作沉吟,不置可否:“為什麼?”
“原因很多。可能是他們體味重,膚色太黑,五官也不符合國人審美;也可能是以黑人為主的國家沒有一個堪稱‘強國’的,而黑人聚集的地方,總是伴随着無盡的犯罪與混亂……”
“那麼,白人呢?”
“……”秦兵又仔細想了想,才道:“這應該是毋庸置疑的。楚人對他們的感覺大抵不過陌生、恐懼、羨慕、嫉妒或者仇視。唯獨不會有‘鄙夷’這一項——因為世界主流強國,幾乎都是白人國家。”
沈夜北又問:“你見過多少白人,又見過多少黑人?”
秦兵怔住。
說實話,她上輩子沒出過國,即便經常上網沖浪,也終究礙于英語水平有限以及“貧賤不能移”而幾乎沒接觸過其他種族的人。所以……
“現在正在樓上嫖-妓、而且走到哪裡就嫖到哪裡的查理,就是白人。”
沈夜北的笑容有些輕蔑:“在大多數楚人眼裡,這位查理先生作為白人,應該是相當文明、紳士風度、謙和有禮、尊重女性的,對嗎?但你是否知道,像他這樣表裡不一的白人數不勝數——無論哪個種族,隻要是人,又有什麼本質區别?”
秦兵低頭不語。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才合适。
“此前你曾提及愛國主義的意義價值,那時你的分析十分到位,甚至點醒了我。”沈夜北搖頭輕道:“怎的,如今你自己卻又迷茫了?”
秦兵試探着道:“公子的意思,是說……所謂民族、種族概念,其實隻能用作團結人們一緻對外、渡過難關、為國家尋求發展的工具,而不能太糾結于其本身?給别人洗腦可以,不能連自己都繞進去?”
“我隻能說,概念這種東西都是人為創造出來的。當評判某種概念的正确與否時,最好關注它自身的實用價值,不要陷進概念自身的深淵之中。”
秦兵這次沉默了很久。奇怪啊,明明他是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為什麼在某些問題上,看得比自己這個“創世主”還要深刻和長遠呢……
然而,再深奧的、形而上的“頭腦風暴”也終究不能當飯吃,近在眼前的戰事才是重中之重。想到這裡,秦兵稍微穩定了下自己的心緒,重回正題道:“公子,這次大洋國主動要向我們提供武器,您為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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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明治維新以後,日本思想家、教育學家福澤谕吉之徒高橋義雄曾出版《日本人種改良論》,福澤谕吉親自為本書作序。該書提倡日本民族與歐洲白人廣泛通婚,以改良本國人種,提高全民身體素質。後來日本亦明裡暗裡部分踐行了這一主張。本處為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