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時間,上午八點。
經曆了昨晚的“偷襲”之後,大半夜被折騰起來的回鹘叛軍早上五點爬起來禱告了一次之後,就累得又趴回去了。等到第二次禮拜的時候,他們罵罵咧咧地努力瞪大了惺忪的睡眼,放下槍随着城裡獨神教徒們再次走上大街,面向太陽再次撅起了屁股——
“真神至高!”
大祭司站在城中央廣場的高台上,揮動着手中銀色的權杖,高聲呼喝。在他腳下黑壓壓一片人頭虔誠地伏低于地,附和着他的聲音道:
“贊美真神!真神至高!”
……
數以五十萬計的人群同時下跪、叩首,即便每個人的聲音都不算太大,可合在一起也是山崩地裂般的震撼。按理來說,如果這世界上真有所謂的神,那麼此時也該開眼了——
神,确實開眼了。然而諷刺的是,神谕的降下卻是以一種恰恰相反的方式:
“轟——”
一顆炮彈落在了距離城牆較近的人群之中,瞬間送了幾十個人去見他們的神。
這時,城頭的回鹘叛軍已經和毫無預兆突然攻城的楚國西征軍交起了手。當叛軍首領馬文得氣急敗壞地趕到城頭時,外面猛烈的火力已經壓得他擡不起頭來了。
線報上不是說,沈夜北就是個怯戰怕死的窩囊廢麼?現在城牆下方那個騎在馬上、不要命似地沖在西征軍最前方的那個混蛋又是誰?!
這場攻城戰,并不像此前絕大多數人——無論是拉赫曼尼一方,還是楚國一方——所想像的那樣複雜。
休整了一年有餘、酒足飯飽的西征軍并不想跟叛軍們太過客氣,于是後世史書上記載的、赫赫有名的“楚國西征軍對陣拉赫曼尼侵略軍第一戰”,就是這樣簡單粗暴、沒有半點技術含量可言:
頂着城頭上回鹘人驚惶失措下湊出來的火力,西征軍五十門最新西式仿制火-炮齊發,沒幾分鐘就将堅實的城牆炸開了一個大口子。從豁口處沖殺進去的楚軍在高強度火力的掩護之下,與城内叛軍展開了肉搏戰。
——與其說是肉搏戰,還不如說,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一場無差别的、連叛軍帶平民一起送下地獄的屠殺。
待朱五七帶領複仇軍趕來之時,攻城戰已經結束了。空氣中到處彌漫着硝煙的嗆人味道及皮肉烤焦的臭味,地面上黑紅交雜的血迹遍布,殘肢和内髒的碎片塗了滿地,直如地獄之景。
朱五七懵然地站在古牧地城的廣場上,和她一樣滿臉懵逼的還有複仇軍衆人。她的傷口仍在隐隐作痛,但由于是皮肉傷,所以估摸着很快就會恢複如初;然而對于年輕的女首領而言,此時她仍沉浸在昨夜失敗的沮喪之中,依舊無法自拔。
沒辦法。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也太快了。
……僅僅不到半天時間,這裡的回鹘叛軍,就全都被殺光了?
當然沒有殺光。
至少在她面前的廣場上、密密麻麻跪着的一百來号回鹘軍人告訴她,“事情”還沒有結束。沈夜北清癯修長的身影就在前方不遠處,正和旁邊的劉錦棠說些什麼;後者聽完之後,随即沉默領命而去。
直到她走過來時,他才微微側過頭來。不過卻并沒有說話,而是安靜地等着她先開口。
“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是嗎?”
這是她問出來的第一個問題。對于這個廢話一般的問題,沈夜北隻點了點頭,以示答複。
于是,朱五七的第二句話則是:“你們明明可以昨晚就發起總攻的!如果你昨晚出手,我那些弟兄們就不會死!”
頓了頓,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帶着十足恨意聲嘶力竭地沖沈夜北怒吼道:“你……你這個冷血動物——你利用了我們!隻有西征軍的命是人命,複仇軍的命難道就不是人命嗎?!”
“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令她萬沒想到的是,近在咫尺這個絕美的冷血動物緩緩轉過身來,痛快地向她道了歉。朱五七被他這敷衍的态度氣笑了:“怎麼着,沈将軍還想讓我們原諒你們嗎?”
“我本就沒有請求原諒。”
“你……!”
面對眼前這個劫後餘生的女孩,沈夜北恍然間竟有了這樣一種錯覺——她的臉不隻是她一個人的臉,而是疊加了千千萬萬張人或者亡魂的臉。他知道,她還有昨晚那些作為“小白鼠”死去的複仇軍戰士不會是他所“對不起”的第一批人,更不會是最後一批。
通往地獄之路,還有很長一段要走。
是日,距離兵部收到捷報還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