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沈夜北就着醉倒的姿勢趴在桌案上。晦暗的燭光之中,他毫無防備地阖着雙眼,宛如一個剛剛降生的嬰兒。深陷的眼窩沒有絲毫顫動,長長的睫毛安靜地覆在下眼睑處,看上去甚是溫柔無害,也美得仿佛連同背景事物一起,成就了一副名畫。
秦兵沉默地凝視着他那美麗不可方物的雪白面容。她似是有些難過地歎息一聲,最後也隻是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了下他柔軟的頭發,然後站起身來,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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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北次日酒醒之時,已是日上三竿了。
醒來之後他卻是躺在卧室裡的大床上,昨夜的事情竟幾乎已經想不起來了。揉了揉宿醉之後仍在隐隐作痛的額頭,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推開門喚了聲:“張旻!”
“屬下在。”張旻神出鬼沒一般“閃現”于門前,像是個随叫随到的仆人。沈夜北強忍着胃裡翻江倒海一般的惡心,低聲問道:“秦兵呢?”
“秦小姐昨晚就離開了。”
“……你說什麼?”
不是說好了,會留下做他的幫手麼?為什麼又言而無信?
面對一臉難以置信的主子,張旻依舊保持着他謙恭溫和的語氣:“回禀先生,秦小姐昨晚就走了,走之前還留下一封信,就壓在茶幾的杯子下面。”
不等沈夜北诘問,他就将信拿了出來,交給沈夜北。拆開一看,之間裡面寫着數行娟秀的字:
“沈夜北:
很抱歉以這種方式與你告别。不知道從哪裡說起,那就随便寫幾句吧,相信以你的邏輯思維能力,以下這些都不難理解。
雖然并非存在于這個時空的未來,但希望你明白,我确實知道這個時空會往何處發展。
正如你所說,無論哪個位面的時空,最後都是殊途同歸——除非受到強大的外力幹擾,逆天改命。是的,‘逆天改命’,這是與唯物主義哲學完全不相容的一種觀念,但就個人而言,我相信英雄主義,以及英雄對曆史走向的決定性影響。
沈夜北,你會是這個世界裡‘逆天改命’的英雄。而我,願意為這位英雄盡到一切努力,以及曆史責任。
以前我曾以為,你就是我欲望與理想的化身——換言之,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然而現在我才意識到,我錯了,大錯特錯。
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的你,永遠不會是某個人的附庸或者化身。
無論我所預見到的曆史裡你會是什麼樣的結果,我都會成為量子疊加态的觀測者,用穿越者的‘高能光子’讓薛定谔的貓由‘非生即死’的狀态轉為确定的、活下來的狀态。曆史中的你會給這個時空裡的楚國、華族人逆天改命,而我,會為了你這個人而逆天改命!
現在,我唯一想對你說的是:做你想做的事吧,不用顧忌,無需猶豫!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會被曆史證明為正确的、明智的,以及目光長遠、造福千秋的。
無須在意部分當代人對你的評價,他們都是些注定要被大浪淘沙的蠹物。自由,平等,公正,法治……這些美好的、理想的價值觀念,要适用于這個時空的楚國,幾乎沒有可能。但你,給予了這個時空最大的變數——
我和許萬章所在的平行時空裡所無法期冀的那個變數,如今,就交給你了。
拜托了,沈夜北。讓我們知道,即便是我們這樣的種族,也配有活得有自由、有尊嚴的資格吧。
拜托了!
不用試圖找我了。我很好,不會有事的。瑞士的那些簽證也好,存單也罷,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并不需要。如果并未穿越,它們對我而言非常重要;可既然已經穿越了,我就必須活出我自己的價值來——
改變自己的命運不算什麼。我希望通過拯救你進而改變這個世道,讓天下所有華族人都能活出個人樣兒來——而非某個平行時空裡那樣,隻有極少數特權階層才能享受人生與幸福。
我改變不了我的時空。但我希望,我曾經熬過的生活,至少這個時空裡的人不會再過一遍了。”
信箋到此截然而知。沈夜北敏銳地注意到,信紙上坑坑窪窪地印着幾處水痕……
所以——她在寫這封信的時候,哭了?
信的下面,正如信中所言的那樣,完完整整地附着他之前置氣時“送”給她的護照、瑞士簽證、推薦信和銀行存單。
她果然說到做到。說不拿他的東西,便一點都不會拿走。
“沈先生,您沒事兒吧?”一旁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他表情變化的張旻謹慎地問道。
沈夜北沉默了許久,才搖了搖頭:
“我沒事。”
見鬼的沒事。明明一臉懷疑人生的詭異表情!
張旻默默在心底搖了搖頭,然後毫無預兆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沈先生,朝廷的委任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