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沈夜北。
此刻他就站在蕭氏父女面前,身影隐于門廊投射下來的黑色之中,未來得及換下的朝服鮮紅如雪。太陽光落在他蒼白如雪的臉上,那一頭金棕色的燦燦短發竟似被太陽下的陰影染成了純黑,更襯得一雙灰綠色的眼睛幽深成了一對可怖的鬼火。
他神情冰冷,身體緊繃,宛若一條潛行于森林中的毒蛇,正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蕭衍不由怔住。他從沈夜北身上看不到半點恨意,可卻分明嗅到了前所未有的殺伐之氣!
他是來殺自己的!
“……漂亮哥哥。”
年僅五虛歲的蕭靈犀癡癡地望着他,旋即又乖覺地改口:“……沈小叔叔。”
這樣說着,她竟不顧死活地邁着兩條小短腿向沈夜北跑了過去!蕭衍忙不疊上前拽住女兒抱回自己懷裡,一邊警惕地看向沈夜北:“這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老三?”
捕食者獵殺獵物之時,務求一擊緻命,錯過機會便再無可能——蕭衍身為異人高手,自己若再想動手,恐怕隻會兩敗俱傷。
這一次,看來是不成了。
沈夜北飛速權衡得失之後,臉上便重新泛起笑容:“沒别的事,來看看你和靈犀。”
沈夜北從來都不是個喜歡跟人拉關系、套近乎的人,更何況二人之間“血海深仇”如此,不可能會像現在這樣歲月靜好——
“你騙人!”
剛剛還在喊他漂亮哥哥的蕭靈犀毫不客氣地指出他的漏洞:“叔叔你根本沒帶禮物!”
女兒這句童言無忌的話反倒提醒了蕭衍,讓後者立時間汗毛倒豎。沈夜北不動聲色地上前幾步,無視像見了鬼一樣試圖後退的蕭衍,蹲下-身來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精緻的黏土玩具,在她面前一晃:
“帶禮物了。你看這是什麼?”
從剛才到現在,蕭衍都處于一種極度發懵的狀态。他不知道沈夜北現在究竟想幹什麼,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對自己……甚至是對靈犀的不懷好意。
原來獨自一人之時,蕭衍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現在,女兒就是他最大的軟肋,他再也無法像光棍兒時那麼“潇灑快活”——把自己的快樂全部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了。
他是個很迷信的人,迷信到希望通過“浪子回頭”式的積德,給自己女兒的未來鋪一條好路。
顯然,蕭衍在做出這樣決定的時候,并不知道後世網上的閑人們有這樣一句精辟的總結:
洗白即削弱。
蕭靈犀專注地看着他手裡的黏土娃娃。娃娃看上去并不像中原人的模樣,反而十分具有異域風情,五官、裝束都像斯拉夫人……
她的年紀不足以支持她分辨何謂“斯拉夫人”或者“中原人”。她隻是憑感覺知道,相比中原娃娃,她更喜歡藍綠色眼睛的西洋娃娃,也更喜歡西洋式高鼻深目的長相。
比如,就像眼前這個漂亮得不太真實的“沈叔叔”,她就非常喜歡。
“這個是什麼呀?”
蕭靈犀眨巴着眼睛問道。随着年紀增長,她的眼睛已經有了逐漸細長的趨勢,越來越像她的父親了。
沈夜北的眸子裡幾乎是無可抑制地流露出厭惡的神情,然而臉上的笑容依舊平和如昔:
“這個啊,叫做套娃,是基輔羅斯的特産。”
“基輔羅斯是什麼呢?”
“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國家。”
“那,沈叔叔也是基輔羅斯人嗎?你看起來好像這個娃娃呀。”
“不。和你一樣,我也是楚人。”
“哦……”蕭靈犀失望地垂下頭去。單純顔狗如她,實在非常不喜歡自己的長相,也不希望面前這個異域風情的美麗青年也是和自己一樣的種族。
“老三呐。”
直到這時,蕭衍這個做父親的才想起來自己該做些什麼。他把女兒護在身後,臉上擠出一絲非常勉強的笑容:“三弟你真是太見外了,來見大哥還帶什麼禮物?”
他想讓女兒把這“禮物”退回去,但又不敢。即便遲鈍如他也看出來了:
沈夜北這次來者不善,而且已經盯上了靈犀——他此生最大的軟肋。
蕭衍其實從來都不了解沈夜北這個人。
更年輕一點的時候他活得很任性,想弄死誰就弄死,想利用誰就利用,想玩兒誰就玩兒了。所有人都是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墊腳石,用過之後便狠狠抛到腦後甚至扔進深淵。
甚至可以說,在靈犀出生之前,他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