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沈夜北的容貌極具沖擊力和侵略性。然而在所有人或好奇、或期冀的目光注視下,他開了口,語氣卻是極其平和——甚至,是有些害羞的:
“京都大學的同學們,今天能站在這裡和如此優秀的諸君交流,我隻能用八個字來形容此刻的感受:誠惶誠恐,深感榮幸。”
身為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開場白竟然如此謙卑,一時之間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混在學生堆裡的記者們興奮地舉起手中相機,對準他的臉“喀嚓喀嚓”地瘋狂拍起照來——
明天的頭版頭條,已經有了。
——驚天爆料,冷血強悍的帝國總理大臣竟然是這樣的人!欲知詳情,請君訂閱本報,本報将持續追蹤、為君解謎!
“接到教授和同學們的邀請之後,對于今天所要演講的主題,我回去後琢磨了許久,卻始終沒有想好該從何處講起。
我國自梅遠山提出‘改良器物技術論’以來,若談‘維新’,如今已有近三十年的曆史;改來改去,卻始終不得要領,至今日方才有了實質進展,可始終還是落後于諸國列強太遠,且差距越來越大,實在難以談得上是什麼可供大肆渲染、誇誇其談的壯舉。”
短短數句,不光是之前還在絞盡腦汁想着如何編造新聞的記者,就連此次邀請他來的周昱山和劉可珍他們都驚呆了。
他們是在做夢嗎,有生之年,居然能聽到帝國第一權臣、新政如今的主持者,親口承認“新政”的失敗?
是他們瘋了,還是沈夜北自己瘋了?又或者,在場所有人都瘋了?
“既然還是老生常談,也就沒什麼可贅言的了。”
最開始的羞澀和緊張漸漸淡去,現在的沈夜北神情也和語氣一道、愈發從容起來:“無需我廢話,同學們想必也能猜得出來——所謂新政,仍舊不過新瓶裝舊酒,再說多少聊以點綴的漂亮話,也不過是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
所以接下來,我想把時間留給同學們。關于新政也好,其他相關事項也罷,無論你們想要問些什麼,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了前面那驚掉所有人下巴的“鋪墊”,對于他的這一承諾,學生們反而開始敢于相信了。早就有所準備的劉可珍第一個舉起了手,然後在沈夜北的示意下站了下來:
“請問沈先生,您認為新政之所以效果不佳,根源究竟在哪裡?”
沈夜北正視着她那雙求知欲強烈的眼睛。他的回答非常簡潔:
“在于封建專治,以及中殃集全。”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原本還在悄聲議論着什麼的學生們立時噤聲,安靜得仿佛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那廂,劉可珍還在繼續她悍不畏死的發問:“也就是說,沈先生認為,是封建制度阻礙了新政的實施,對麼?”
卻沒想到,沈夜北的回答比她還要接近“本質”:
“确切的說,是登峰造極的皇權、說一不二的人治、對于權力極度缺位的監督與制約,以及民間對權力的極端迷信、利出一孔(注1)的傳統社會治理方式,共同造就了新政的必然失敗。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下,任何改良性質的改革,最終都必将無疾而終。”
學子們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坐不住的原因有很多,當然,絕大部分都是被極度驚吓所緻。
他們從前都以為,隻有自己這些個頂尖大學裡的“精英”才會如此叛逆,卻沒想到真正的“反賊”竟在朝廷中樞——甚至一路上,忍氣吞聲地走到了今天這個位子!
劉可珍得到了超出想象的滿意答案,一時間竟有些失語。緊接着又有一個男生舉起了手:“沈閣臣,請問您的意思是不是說,您認為不推翻封建治度,就無法實行新政、改善民生?”
“這位同學。”
沈夜北微笑着看向他:“你的問題是有漏洞的。首先,改善民生并不是什麼難事——先進的科學技術可以極大提高糧食産量,保證每個人至少不會死于饑餓,所以新政與民生并沒有太大關系。至于新政本身……”
他淡淡道:“推翻封建治度,本身就是革命。革命,比起實施所謂新政,更能從根源上徹底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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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利出一孔,意為給予利祿賞賜隻有一條途徑,那就是從事耕戰。出自《管子·國蓄》、《商君書·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