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從來都不重要。反正天下人要的從來都不是真相,而是殺人者恒被人殺的鐵律得以貫徹——這,也是千百年來朝廷存在的意義之一。
沈夜北知道蕭衍遲早會成為革命黨的頭号敵人,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要除掉蕭衍及其黨羽,隻能利用特情部的異人——換言之,人總要殺,罪總要犯,可究竟怎麼做,才能于悄無聲息間“逃脫罪責”?
沈夜北于是想到了楚顯——那個即便他不出手,最終也會被楚慕找借口做掉的必死之人。
所以說,最後還是楚顯“無意間”救了他,替他去死。
——他合該對這個可憐又可悲的蠢貨說一個謝字。一個就夠,不能再多了。
“好。”得了楚慕的應允,沈夜北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站起身來看向門外押送他的憲警:“我可以回去了?”
“不急。反正你現在閑着也是閑着,多陪朕聊聊?”
沈夜北隻得重新坐下。
“說說看,你推測到哪一步了?”
沈夜北沉吟半晌,才道:“陛下一定要聽?”
楚慕骷髅似脫相的臉上泛起不懷好意的笑容:“當然。你都已經咒過朕死了,朕就不信,你還能大逆不道到什麼地步呢?”
“我算出來,陛下殡天後不出半年,朝廷就不得不重新起用我。”
“……你還真是,總能給朕以‘驚喜’啊!”
楚慕苦笑一聲,想站起來卻沒有一點力氣。于是沈夜北也惡意地補充了句:“看來,我不用等太久了。”
“……來人!把他給我押下去!”
楚慕再好的脾氣,也禁不住他這麼咒。行将就木的皇帝陛下哭笑不得地喚來憲警将他從椅子上拽起來,同時給他留下這麼一句“遺言”:
“小子,朕就要解脫了。而你——很快就會知道,在這世上,活着比死更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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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情部一夜之間死了兩萬餘人,皆為自殺。這樁“事故”因為找不到真兇,最終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蕭衍的慘死——朝中朋黨本就以利相結交,無利不起早,誰又在乎誰的死活?沒了蕭衍還會有李衍、王衍……總會有一個新的“頭羊”,帶着他們升官發财,大肆剝削民脂民膏。
沈夜北在憲警部的監獄裡,一住就是四個多月。不得不說,随着洋人的技術和産品湧入楚國境内,就連監獄都比從前條件要好上太多,單人單間、獨立衛浴——若不是缧绁加身時刻提醒着他自己正在坐牢,他幾乎要以為自己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生活罷了。
“普通囚犯可沒您這待遇,要不怎麼說,人還是得當大官呢。”
就連獄卒都有些羨慕他,時不時還會跟他扯些有的沒的閑話:
“就您這居住條件,比小的那四處漏風的破房子都強!小的也就比您多一個能自由出入的好處……可在咱大楚,哪有真正的自由啊?到哪兒官府都要查你路引,說不讓你通行,一道禁令,你就連門兒都出不去。就算活活餓死在家裡,沒有官府的通行令你也不敢出門,出門就把你抓進監獄,這日子跟坐牢也差不多了……嗐,小的酒後瞎說幾句,您可千萬别忘心裡頭去啊!”
嘴上說是“瞎說”,其實都是心裡話。憲警部裡的獄卒乃是帝國最底層的公職人員,說比老百姓強,卻也隻強在能夠半死不活地活下去、而非随時變成餓殍罷了。
自由?對于這個國家的民衆而言,太過奢侈。
這個國度,本身就是一所巨大的監獄。所有楚人生下來就是囚犯,但凡有一點财力、有一點見識的人都移民-海外了——隻不過,大多數普通人意識不到這一點而已。
正如獄卒所說的那樣,他喝醉了。如果不是酒後吐真言,清醒時的他隻是一隻達官顯貴們一碾即碎的螞蟻,連喘氣的聲音稍大些,都怕影響到大人物們的紙醉金迷、給自己遭緻殺身之禍。
活着。像畜生、蛆蟲一樣活着吧……
苟活在這樣的世道下,沒有一個普通人能活得像是個人。這就是個人間地獄,沒多少人再想來第二次了。
“李三。”
聽見裡面向來一言不發的男人終于開了尊口,甚至喚了聲自己的名字,原錦衣衛、現在的憲警李三忙應了聲:“嗳!大人您吩咐?”
“你相信有朝一日,楚人也能像西洋人一樣開開心心地享受生活麼?”
“……洋人?您說,以後楚人能像洋大人一樣潇灑?”
李三撓了撓頭。他的眼前瞬間浮現出那幫黃毛綠眼的“怪物”——然後又下意識地瞄了眼眼下這位“沈大人”的臉,目光最後落在他那雙灰綠色的眸子上,讪笑一聲:“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