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殿下“纡尊降貴”親自來探病之時,沈夜北其實已能下床走動——不得不承認,異人體質确實比常人好太多了。
隻不過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這一“真理”在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世界裡都是通用的。于是,焦頭爛額的楚甯在看到臉色沒比死人好看到哪兒去的沈夜北那一刹那,焦頭爛額得更厲害了。
“那個,沈閣臣啊……”一番客套完畢,楚甯讪笑着開了尊口:“本王也知你身子尚未康複,可時局實在緊張……你看?”
他本已做好須再饒舌一番的心理準備,卻不曾想沈夜北竟一點兒都不拿喬,反而十分“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臣明白。”
“那你——”
“醫生說,咳咳……”
沈夜北擡手掩唇,咳了幾聲才勉強攢足說話的力氣:“再有一周,一周時間……能下床了,臣就赴任……”
他容貌本就生得陰柔,平時那股子陰冷森然的氣質被病氣所抑,如今便隻餘令人心悸心碎的美貌。向來不會憐香惜玉的楚甯隻覺呼吸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雙睫羽纖長的眸子上——
然後,向來豪橫不講理的攝政王殿下,忽然就鬼上身似的心軟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欺負大姑娘的二世祖,而被欺負的那位大姑娘還如此“堅強隐忍”……
“倒也不急這一時,再養養身子,啊。”楚甯很費勁地擠出這麼一句言不由衷的話來:“隻不過沈閣臣呐,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本王……?”
“多謝王爺體諒。”沈夜北微微一笑,輕聲道:“臣,咳咳……臣食君之祿定當為君分憂,王爺放心。”
楚甯剛剛松了一口氣,就聽他再次開口,不緊不慢地提了一個要求:
“王爺,臣還有一不情之請。”
來了,果然來了。楚甯挑了挑眉,語氣不善:“哦?”
沈夜北的聲音很輕,面露濃重的疲倦之色:“臣赴任後,須至地方考察一段時日……為屆時行事方便,鬥膽懇請朝廷允臣一道聖旨,賜臣一柄尚方寶劍。”
持尚方寶劍者代表至高無上的皇權,有先斬後奏、生殺予奪之大權。不過以上都是民間傳說對它的神話,實際上這柄劍就是個吉祥物。楚甯痛快地點了點頭:“尚方寶劍沒問題。聖旨嘛……你要什麼樣的?”
“很簡單。”沈夜北虛弱且謙恭地垂下眼簾:“允許臣代天巡狩、自行其是的聖旨。”
哈啊?就這?
楚甯還以為他會趁機要回軍權,卻沒想到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答案。本着得寸進尺的原則,他小心翼翼地又問了句:“沈閣臣,這個要求嘛……本王回去可以考慮。隻是若真給了你這些,你能保證把災給平喽、把錢給變出來?”
沈夜北颔首,雙眼微眯:“臣,盡力而為。”
楚甯離開的時候,嘴角上翹得幾乎能挂住油瓶。秦兵這時才從簾後走出來,看向他離去的方向,感慨一聲:“老楚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若換成楚慕或者隆懿太後,沈夜北這點小伎倆必然是糊弄不了他們的。天下可從來都沒有免費的午餐——越是看似容易滿足的條件,背後越是必然隐藏着巨大的風險!
可惜,如今這位攝政王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啊。
回頭又看了眼病床上臉色愈發蒼白的沈夜北,她不由有些擔憂:“公子,你這種情況……雖然能下床了,可長途跋涉恐怕還不太行吧?”
沈夜北搖了搖頭:“無妨。”
他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楚甯此人,耐心實在有限。
他雖然沒有解釋,但秦兵已然能夠猜出來他的潛台詞是什麼。歎息一聲,她緩緩走到他身後,攬住他瘦得可怕的肩頭:“公子,你……累麼?”
食少事煩,豈能久乎?
公子,你可知,我真心不願你成為司馬懿口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丞相。
沈夜北沉吟良久。直到最後,他也沒有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
他唯一做的,也隻是沉默無聲地回握住她的手,然後阖上雙眼,斂去眼底所有刻骨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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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江南。
南方自古以來便為魚米之鄉、富庶之地,不比北方,也并未受到此次旱災的太大影響。因此楚國自立國之初,便将皇室沾親帶故的藩王、郡王們大多分封此處、剝奪其實權,但又賜予其無窮無盡的金銀财寶,供其世代享樂揮霍。
——這一弊病前朝(明朝)亦有之,即所謂“奉天下以養豬(朱)”是也。如今“天下養豬”變成“天下養畜(楚)”,倒也不足為奇。
都是封建王朝,誰還能比誰清高不成?